14 是个雨雾蒙蒙的夏日,张尔拎着一嘟噜猪头肉,提着一瓶本地小烧,满脸堆笑 地来到石老大家,冲着正盘腿坐在东屋炕上的石老大,说话的口气分明有些谦卑, 老哥哥呀,咱俩下这么多年象棋,还从没在一起喝过小酒呢,今儿个天气不太热, 外边又飘着小毛毛雨,你也别背着粪箕子到处闲逛悠啦,咱俩抿几盅吧! 石老大显 然有些受宠若惊,张先生,这怎么说? 这怎么说? 你到我家来,还带这些“嚼呱儿” 干啥? 虽然我家过得不富裕,可煎几个鸡子还行吧? 张尔摇摇头,别说了,中花堡 家家都穷,党支部书记王彪和村委会主任沈贵倒肥得流油,明摆着,他们一个姨夫 一个外甥,兜里钱来路不正! 石老大闪烁其辞,不说这些,还是喝酒吧! 张尔熟谙 石老大秉性,从来不肯背地褒贬别人,更何况现在议论的对象,又是中花堡两个实 权人物,他就更不能搭碴儿了。张尔笑了笑,拧开本地小烧瓶盖,石老大跳下炕, 去灶房碗橱摸出个大盘子、两个掉碴的蓝花瓷碗和两双显然年头不算很短的红木筷 子,将猪头肉摊开在盘子里,张尔分别将本地小烧倒进两个蓝花瓷碗,然后两人就 各自端起酒碗,有滋有味地喝起来,嘴里还不时发出长长的咝啦声。张尔放下蓝花 瓷碗,儿子儿媳都不在家? 石老大叹口气说,我孙子得了肺炎,两口子领着去镇医 院了! 张尔赞赏地,我早说过,你孙子生日时辰好,八字占得好,日后肯定能发达 !石老大脸上洇出苦笑,能糊弄饱肚子就不错了,庄户人家子弟,求什么发达呀?张 尔微微一笑,话不要说绝,天不转地转,山不转水转,水不转人转,风水轮流转, 说不定能转出什么好风景呢! 石老大惊讶地看着神秘莫测的张尔,脑子里突然掠过 奇怪的念头。这位豆儿河两岸有名的乡村秀才,中花堡大多数村民心中的圣人,今 天怎么对自己这么恭敬? 石老大下意识地想起当年张尔出卖他的那档子事儿,疑惑 的眼睛不停地在张尔瘦长脸上扫来扫去。张尔轻轻笑起来,老哥哥呀,你就别费心 思琢磨啦,听说高乡长很快就要来中花堡蹲点,要选一位群众信得过的村委会主任, 中花堡这些年都叫王彪和沈贵糟蹋苦啦! 石老大警惕地盯着张尔不做声。张尔脸上 浮出几分矜持说,老哥哥呀,乡里要在中花堡海选村委会主任,乡亲们知道我跟高 乡长能说上话,特别是张五爷,沈贵从前的老丈人,比谁都张罗得起劲儿,他直劲 催我到乡里举荐你儿子,要选石富当中花堡下届村委会主任呢! 石老大一怔,将手 中蓝花瓷碗啪地扣在桌子上,声音颤抖着说,好你个张尔啊,我没抱你家孩子跳枯 井吧? 我也没挖你家祖坟吧? 你怎么这么缺德呀? 当年你向王彪告密,害得我儿子 打了十多年光棍儿,现在你又要推举我儿子当村委会主任,我说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啊? 张尔呆住了。他从来还没见过石老大发这么大火,也从未听见石老大这么尖刻 地骂人。他心里大惑不解,推举石富当村委会主任是件好事呀,石老大为什么如此 愤怒? 他今天特意带了猪头肉和本地小烧登门造访,心里就想修补和石老大破损多 年的感情篱笆,没想到适得其反,反倒挨一顿臭骂,张尔觉得很窝囊很没面子。他 委屈地看着石老大,老哥哥呀,你别生气呀,乡亲们都觉着石富人老实可靠,才劝 我到乡里推举他当村委会主任,俗话说大小是个头,强似站岗楼,我这也算是行善 积德,你为什么动这么大肝火? 石老大有点儿不自在了,他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不 管怎么说,张尔也是一片好意,纵有千万条理由,也不该张口就骂人家呀! 石老大 愧疚地向张尔再三道歉,末了叹口气说,张先生,谢谢你的好意,可我儿子哪是当 官儿的料? 再说,中花堡风水不好,多少辈子总是受穷,连王彪和沈贵都没整好, 你们推选石富当村委会主任,这不是把他往火坑里推吗? 再说王彪和沈贵还都在台 上呢,他们怎么会腾出位子? 张尔笑了笑未置可否,他料定王彪和沈贵垮台的日子 已为期不远,这当然不是危言耸听。 说起来话长,豆儿乡中花堡建国以来就是松苑县最有名的贫困村,五十年代开 始,县民政局每年都要给中花堡发放救济款,用来救济五保户、军烈属和一贫如洗 的贫雇农。至于这笔救济款究竟能给多少,完全取决于年景的好坏和中花堡申请救 济的力度。如果年景好,中花堡申请救济又不很迫切,这笔救济款的数目就比往年 少一点儿。如果年景不好,中花堡申请救济的呼声又很强烈,这笔救济款的数目就 比往年多一点儿。到底是多还是少? 多多少? 少多少? 恐怕只有党支部书记王彪和 村委会主任沈贵心里有数。时光流逝到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县民政局来了位新局长 刘克林,他和王彪原本是松苑县高中同学,先后当过大队党支部书记、公社党委副 书记和县农业局副局长,一九九三年凭借连襟是县委主管组织的副书记,又升任县 民政局局长。自从他到任之后,中花堡向县里申请救济的力度陡然增大,县里发放 救济款的数目也很快增多。本来根据改革开放的新形势和县财政的具体状况,先前 年年享受救济的贫困村,已经先后从县民政局救济名单上勾掉了。这是因为有的村 子确已摆脱贫困,也因为松苑县近年财政状况不算很好,只能叫一些贫困村自己的 梦自己圆。只是豆儿乡中花堡例外,它不但没从救济名单上除名,还比每年多得十 万元救济款。这当然得益于发生在一九九八年那场举世罕见的特大洪水。真是百年 一遇的灾难,松花江支流豆儿河两岸大小村庄几乎都被洪水淹没。抗洪结束后,县 民政局局长刘克林领着几个民政干部到豆儿乡核实灾情,工作结束之后,他只身来 中花堡找王彪喝酒叙旧。酒过数巡,刘克林乜斜着眼睛看着王彪说,老同学,我来 你们中花堡,不光为了喝酒,还有没有别的节目啊? 王彪沉吟着没有立刻回答。他 深谙这位高中同学的嗜好,不但好酒,而且好色。县城几家有名的歌舞餐厅和洗浴 中心是他经常光顾的场所,有些不能拿到桌面上的行径,竟成为刘克林的家常便饭。 当然这都是私下行为,除了王彪,一般人都不知情。可惜中花堡不是松苑县城,去 哪儿找有姿色的女人? 王彪面现难色看着刘克林。刘克林有点儿不高兴,借着酒劲 儿话里有话地说,老同学呀,你们中花堡受灾面积可都是我叫人填写的,每年多领 十万元救济款啊,就用这水酒破菜招待我? 王彪脑门子急出一层汗,他瞧瞧坐在旁 边的沈贵,忽然想起什么,意味深长地笑着,我说外甥啊,刘局长在县城大鱼大肉 吃厌了,想来中花堡换换口味儿,你出去想想法子,到东头老葛家看看,能不能弄 点儿野味儿,给刘局长解解腻? 沈贵苦笑着走了出来。王彪老婆随后跟出来,沈贵 压低嗓音说,二姨,我还要去东头葛遛儿家,有点儿要紧事儿! 王彪老婆冷笑,什 么要紧事儿? 是不是找葛遛儿老婆水蜜桃儿? 沈贵尴尬地笑着不说话。王彪老婆鄙 夷地溜溜那边,我早听你二姨夫说过,这个刘局长好色,不管到哪儿,都找漂亮女 人睡觉,你别把水蜜桃儿领到我家,我嫌晦气! 王彪老婆说的水蜜桃儿,其实就是 中花堡村民葛遛儿老婆。 葛遛儿常年在南方做生意,每年不到腊月底不回来。水蜜桃儿从小生在松花江 边一个风光旖旎的小镇,天生体态窈窕,皮肤白嫩,仿佛吹弹可破。两条眉毛微微 斜挑,一双媚眼左顾右盼。除了非常性感的臀部,她还有一对硕大的乳房,发育得 饱满圆润,每到夏日伏天,她都穿一件粉红色圆领衫,将两个乳房有意无意裸露出 来,浑身上下透着难以描摹的风骚。这样一个女子,怎么会嫁给中花堡的葛遛儿? 葛遛儿父亲三十年前得癌症死了,母亲撇下他嫁到辽南一个小城,葛遛儿跟着爷爷 度日。他原本叫葛云龙,小学没毕业就回家种地,因为他整日游手好闲溜溜达达, 人们反倒忘记他的本名,直呼他葛遛儿。葛遛儿爷爷当年曾跟石老大祖父讨过饭, 是花子堡有名的“扇子”。他要饭的方式最绝,常常走进大户人家院子,哇的一声 跪地大哭,然后脱下鞋底子使劲抽自己的肋条骨和腮帮子,捶胸顿足要死要活的样 子,直到要来钱米才道声谢爬起离去。葛遛儿继承祖父的遗风,动辄也赖赖唧唧哭 哭啼啼。谁都想不到,就是这样的角色,居然发迹了。偏巧前些年水蜜桃儿家里连 遭变故,父亲因为贩卖假酒,毒死数条人命,畏罪自杀。母亲精神分裂,缠得水蜜 桃儿走不开离不了,扬言谁能给她母亲花钱治病,她就嫁给谁。正好葛遛儿去南方 做生意发了财,听说水蜜桃儿长得漂亮,就托媒人上门撮合,结果一拍即合,水蜜 桃儿很快就嫁给葛遛儿。葛遛儿做梦都不会想到,水蜜桃儿因他常年在外,很快就 和离婚不久的沈贵明铺暗盖了。 沈贵踩着迷蒙的月光,跌跌撞撞地摸到葛遛儿家院外。这是一座典型的松苑平 原三合院。整个中花堡,除了王彪和沈贵,大概就数葛遛儿家的房子讲究。坐北朝 南三间砖平房,东面是两间客房,西面是两问仓房,南面是连接东面客房和西面仓 房的院墙,显得很结实很牢固的院门上,倒贴着大大的福字。是葛遛儿春节期间贴 上去的,据说这个大福字产地出自广东,是用一种绸布做的,难怪历经春夏风雨, 依旧红红的没有退色。沈贵收住脚步定了定神,按照平日和水蜜桃儿约好的方式, 使劲拍三下院门,然后静静地站在院门外等候。不大一会儿,水蜜桃儿从屋里走出 来,麻利地打开院门,沈贵没有做声,跟着水蜜桃儿走进屋。 耳边分明听见水蜜桃儿母亲的鼾声从里屋传出来,那个神经兮兮的女人肯定又 吃过安眠药睡熟了。水蜜桃儿回身搂住沈贵的脖子,热辣辣地咬着沈贵的耳朵,迫 不及待地去解沈贵的衣扣。 沈贵轻轻推开她,等等,我和你说件正经事! 水蜜桃儿放浪地笑着,什么正经 事呀,都这么晚了? 沈贵心情复杂地看着水蜜桃儿,好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说,你的 本事大了,连县民政局局长见了都发蒙! 水蜜桃儿格格地笑着,你别胡扯了,快点 儿洗脚上炕吧! 沈贵心情复杂地看着水蜜桃儿,酸溜溜地叹口气,今天不行! 水蜜 桃儿吃惊地看着沈贵。 沈贵将水蜜桃儿搂过来,嘴巴贴在水蜜桃儿耳朵边,嘀嘀咕咕说了好半天,最 后又讨好地亲着水蜜桃儿的面颊,你听明白了? 水蜜桃儿倏地推开沈贵,死死盯着 他。沈贵有些慌乱,你怎么啦? 水蜜桃儿眼里渐渐涌满泪水。沈贵可怜兮兮地望着 水蜜桃儿,我跟你说实话吧,我也舍不得你呀,可我没法子,这个刘局长是财神爷, 要是把他得罪了,每年十万元救济款就打水漂了! 水蜜桃儿紧紧咬住嘴唇不说话。 沈贵咕咚跪在水蜜桃儿面前,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哀求着,你行行好,看在咱俩这些 年的情分上,就答应了吧! 水蜜桃儿眼里隐约透出失望和轻蔑,说男人的膝盖轻易 不能弯,你赶快起来吧,我答应你还不行么? 沈贵喜出望外地站起来,太好了,我 这就去请刘局长,等明天他走了之后,我好好犒劳你! 水蜜桃儿望着沈贵走出去的 身影,白嫩的脸上浮出冷笑。 沈贵虽然熟悉水蜜桃儿身上的每寸肌肤,但他不了解水蜜桃儿复杂的心思。她 肯委身于沈贵,除了沈贵有手段能使她充分享受床笫之欢外,还因为水蜜桃儿很钦 佩沈贵。她觉得沈贵有本事,无论哪方面都像个男子汉。虽然水蜜桃儿很感激葛遛 儿,可她觉得葛遛儿太愚钝,就知道傻干,不如沈贵精明。水蜜桃儿的判断不是没 有根据,中花堡好多男人都暗地垂涎她的美色,就因为惧怕沈贵而不敢挑逗她。无 论去乡里或县里办事,离不开沈贵掌管的公章。还有签订承包合同、每年出义务工、 承担各类摊派,都是沈贵说了算。就连年轻人结婚到乡里登记、老年人去世到县火 葬场火化遗体,也要先找沈贵开介绍信。掌管中花堡村委会实权的沈贵,背后还有 不倒翁王彪做后台,哪个中花堡男人敢和他争风? 就算有人侥幸赢得水蜜桃儿一夜 之欢,上床不到两三个回合,兴许就被性欲炽烈的水蜜桃儿一脚踹翻,中花堡没有 谁比得上深谙房中之术的沈贵。在水蜜桃儿心目中,沈贵简直就是世上一流男人, 除了害雀蒙眼之外,几乎找.不出什么缺陷。 只是在这一九九八年秋天的这个夜晚,水蜜桃儿做梦都没想到,她从肉体到灵 魂都为之付出的沈贵,为了保住县民政局给中花堡增拨的救济款,竟然把她像祭品 一样拱手相送,这个没骨气的东西,这个没良心的杂种! 水蜜桃儿简直伤心极了, 她好像一下子看清她在沈贵心中的地位,这个千刀万剐的畜生! 水蜜桃儿思前想后, 打定主意要见见刘克林。她要当着刘克林的面说穿她和沈贵的关系,她要叫那个好 色之徒心里明白,她水蜜桃儿只不过是沈贵吃过的剩饽饽,已经没什么嚼头了,凭 他堂堂县民政局局长,何必跑到乡间找野食儿呢? 只是水蜜桃儿一见刘克林,竟悄 悄改变了主意。她发现刘克林比沈贵棒多了,到底是县城干部,无论谈吐还是举止, 都比沈贵文雅,特别是刘克林的形象,堂堂仪表一下子就把沈贵比下去了。水蜜桃 儿心里突然萌生一种难以名状的冲动,是要报复沈贵负心? 还是真的被刘克林吸引 了? 也许两种因素都兼而有之,水蜜桃儿索性把胸前两个白酥丰腴的乳房袒露出来, 斜乜着眼睛挑逗刘克林。刘克林心里好兴奋。他熟知城里三陪小姐中流行一句话: 左眼闭是联系,右眼闭是同意,只有两眼都闭才是愿意怎的就怎的! 可眼前这个水 蜜桃儿,既不闭左眼,也不闭右眼,更没把两只眼睛全闭上,显然她还没去那种乌 烟瘴气的地方操练过,她还不懂那些稀奇古怪的规矩。就是说,这颗水蜜桃儿还没 被污染,还是个绿色食品。刘克林早就玩腻了城里浓妆艳抹的三陪小姐,他想找个 永久情人包养起来。这个水蜜桃儿天生妩媚,骨缝都透着风骚,对这样的女人,刘 克林不想一次了之。因为有了这个念头,刘克林故意盘马弯弓引而不发,虽然和水 蜜桃儿眉目传情,可就是坐在那儿纹丝不动。水蜜桃儿急了,走到刘克林身边,捏 了捏刘克林的肩头,说刘局长,你看都几点了? 你要没什么想法,我要睡觉了! 刘 克林一把抓住水蜜桃儿的手,施展出浑身解数,把水蜜桃儿抱到炕上,将她身上的 衣服一件件剥光。水蜜桃儿平素和沈贵厮混,虽然每次都被沈贵弄得神魂颠倒,但 沈贵那一套全都是古典房中术,不像这位局长大人,时髦,现代,温柔,富有浪漫 气息,水蜜桃儿简直陶醉了。两人一直缠绵到东方发白,才恋恋不舍分手。刘克林 回县里之前,明确无误地告诉王彪,这个水蜜桃儿他要了,不许任何男人染指她。 王彪频频点头,对于他和沈贵来说,刘克林的话就是圣旨,满足了刘克林的要求, 就意味着中花堡每年多得十万元救济款。这十万元救济款,除了甩给刘克林三万元 回扣之外,其余七万元完全可以放心大胆揣进他俩腰包。 刘克林说到做到,他每隔半月就开着越野吉普到豆儿乡中花堡视察,理由当然 冠冕堂皇,检查县民政局救济款发放情况。 只有王彪和沈贵知道,刘克林真正来检查和过问的,其实是水蜜桃儿湿漉漉的 骚裤裆。王彪平素对女色不感兴趣,自然对刘克林泡水蜜桃儿毫不在意,倒是沈贵 醋得不行,他简直太痛苦了,眼睁睁看着嘴里的美食硬被人家夺走,心里滋味儿实 在不好受。 水蜜桃儿傍上刘克林后,碰上沈贵连眼皮都不撩,好像从来就不认识,气得沈 贵心里大骂臭婊子。不过骂归骂,沈贵可不犯糊涂,这个酸果子他想吃也得吃,不 想吃也得吃,总之他不能得罪刘克林,因为得罪刘克林,就意味着堵住一条来钱道 儿。不是么? 他和王彪简直比县里国家干部还牛呢,县里国家干部有的月份还不能 及时开工资呢,他俩可是每个季度都能分一次红利。 只是沈贵性欲太盛,还想再找个发泄对象,这在中花堡可不是件容易事。先前 的张姓老婆因为他拈花惹草,受不了窝囊气,已经主动和他离婚。村里先前和他有 染的小媳妇也不能再续旧情,不要说她们的男人整天死盯着她们,就是沈贵本人也 早对她们失去兴趣——领略过水蜜桃儿的妙处之后,一般的女人已经不能满足沈贵 的感觉需求了。于是沈贵就在这种枯燥无聊中苦苦挨着时光,一直挨到二00一年正 月,沈贵再也挨不下去。飘着雪花的正月初六早晨,他瞄着葛遛儿拎个旅行袋刚刚 走出中花堡村头,就迫不及待地来到水蜜桃儿家门外。沈贵没有按照两年前和水蜜 桃儿约定的暗号敲门,而是翻墙而过,直接进入院子。水蜜桃儿母亲一年前被刘克 林托人送进松苑县城精神病院,水蜜桃儿怀着一种负罪心理,在葛遛儿将要回南方 的初五夜晚,和葛遛儿足足折腾到窗户纸发白,此刻正蒙被呼呼睡早觉呢! 沈贵蹑 手蹑脚走进水蜜桃儿屋子,屋里很暖,葛遛儿临走时把炉子生着了,坐在炉盖上的 铝壶呼呼冒着热气。沈贵使劲睁开雀蒙眼,呆呆地看着水蜜桃儿蹬开被子裸露出来 的白嫩大腿。 一种压抑已久的激情,瞬间在沈贵的体内聚集进发,他腾地跳上炕,忽地撩开 水蜜桃儿的被子,顺势扑在水蜜桃儿身上。水蜜桃儿被惊醒了,她很快就明白发生 了什么! 这两年她和刘克林每隔半月就有一次颠鸾倒凤,早把沈贵忘在脑后。再加 上昨晚和葛遛儿弄得很疲倦,对这种事暂时还提不起兴致。何况沈贵采取的又是这 种非礼方式,水蜜桃儿顿时愤怒了。她拼命挣扎着,尖声叫喊着,和沈贵撕扯着。 也是活该沈贵倒霉,偏巧这时候葛遛儿回来了。本来葛遛儿已经走出好远,忽然想 起身份证忘带了。他常年在外,自然知道身份证的重要,于是掉转身子往家跑。刚 到家门口,就听见屋里传出水蜜桃儿的叫骂声。葛遛儿踹开大门冲进屋,正好瞧见 沈贵和水蜜桃儿还在炕上撕扯。葛遛儿顿时怒火中烧,冲过去揪住沈贵,左右开弓 一顿大耳光,把沈贵打得鼻孔冒血晕头转向。 被惊动的左邻右舍和闻讯赶来的村民,把屋里屋外院内院外站得满满,村民们 看着沈贵捂着肿脸,跑出葛遛儿家大门。葛遛儿也知道自己闯祸了,他那天没走成。 沈贵给豆儿乡派出所平素交下的铁哥们打个电话,很快就有两个民警骑着摩托来到 中花堡,给葛遛儿戴上手铐带走了。虽然不少村民,都认为葛遛儿太冤枉,但碍于 王彪和沈贵的权势,再加上许多人平素都很鄙视水蜜桃儿,竟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替 葛遛儿说话。倒是水蜜桃儿本人,豁出去要跟沈贵论个里表,发誓要把葛遛儿从豆 儿乡派出所要回来。水蜜桃儿很快坐车去县城找到刘克林,鼻涕一把泪一把将沈贵 的无理行为哭诉一遍。刘克林当天晚上就开着越野吉普车来到豆儿乡,葛遛儿很快 就从豆儿乡派出所放出来,冲着刘克林千恩万谢,又去南方继续做他的生意。这起 风波虽然烟消云散,却在沈贵和水蜜桃儿之间种下深仇大恨,沈贵恨不得一口吞了 水蜜桃儿。他夜里不睡觉,苦苦思索怎么报复。歪点子想了不少,只碍着刘克林, 迟迟没敢轻易出手。水蜜桃儿自然能破译出沈贵雀蒙眼里隐藏的杀机,她就对刘克 林哭诉请求保护。刘克林琢磨来琢磨去,最后唆使水蜜桃儿给仍在南方打工的葛遛 儿写信,要他同意把中花堡的房产变卖掉。葛遛儿明知水蜜桃儿已经傍上刘克林, 心里虽然不情愿,但也没有法子,只是不想再掏钱买房。于是刘克林就资助水蜜桃 儿在松苑县城买一套二手房,两人开始秘密同居。 水蜜桃儿离开中花堡后,刘克林就对王彪和沈贵放出口风,说根据上级有关文 件,对贫困村的救济款要集中使用,重点放在科技扶贫上,叫王彪和沈贵早做准备。 王彪和沈贵当然明白醋从哪儿酸,两人想来想去,也没想出怎样才能保住十万元救 济款。沈贵想去找张尔讨主意。王彪摇头不同意,他教训外甥说,救济款的事儿, 不能叫任何人了解底细,其中包括张尔。沈贵自恃有法子控制张尔,就背着王彪, 先把一万元现金塞到张尔手里,并说这是奖给张尔这些年帮助村委会出谋划策的辛 苦费。 张尔心里一动,揣摩沈贵肯定又遇到什么难题了,就不动声色地假装收下。沈 贵见状便不再怀疑张尔另有目的,闪烁其辞地将县民政局后来增拨给中花堡十万元 救济款的事儿说了出来,并要张尔动动脑筋,无论如何要保住这笔救济款。张尔脑 袋涨得老大,他从不知道县民政局给中花堡拨来这么多救济款,意识到这事非同小 可。于是他沉住气,丝毫没在沈贵面前露出破绽,只是敷衍沈贵,叫他一两天时间 深思熟虑。 当天晚上,张尔悄悄将中花堡十几位最有影响的张姓村民请到家中,其中包括 辈分最大的张五爷。张尔用毯子把窗户捂个溜严,又在门口放了岗哨,最后才将王 彪和沈贵贪污救济款的内幕,一五一十抖搂出来。张姓村民十分愤怒。本来沈贵先 前能当上中花堡村委会主任,一是因为王彪去乡里大力举荐;二是因为沈贵先前妻 子是中花堡张五爷大女儿,中花堡张姓村民已占全村人口一半以上,自然沈贵的人 气就显得忒旺。可现在情况变了,沈贵已经离婚,他现在已经不是张五爷的女婿了, 大多数张姓村民都对沈贵拈花惹草的行为反感,现在听说他又贪污了全村的救济款, 顿时就炸窝了。愤怒的张姓村民商量来商量去,纷纷敦促张尔马上去豆儿乡政府, 强烈呼吁乡政府整顿中花堡领导班子,大家又众口一辞,准备推举老实巴交的石富 出任中花堡村委会主任。豆儿乡政府现任乡长高八斗,原本是闫四海一手提拔起来 的,他和原豆儿乡党委书记杜荔,早就怀疑王彪和沈贵手脚不干净,就是因为拿不 到真凭实据,始终没有下手调整中花堡领导班子,现在见张尔来乡里揭发王彪和沈 贵并能提供确凿证据,高八斗索性放下手头其他工作,答应次日就到中花堡整顿领 导班子。张尔匆忙回村,把这一消息向占全村人口百分之六十的张姓村民悄悄透露, 然后带着特殊使命回访石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