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泪 还有什么好说的,散儿的指向就是一个傻子也能看得出来啊!孟丽桐一坐进车 里,就再也控制不住悲哀的泪水。这种被爱情所伤的泪水,记得很早的时候,人们 称它作情人泪。 可是,眼下这种情人泪似乎就像不值钱的古董一样被人们抛弃。情人泪像是历 史的羁绊,已被喜爱“快餐”的人们踩在脚下。结婚的喜筵人们早已厌倦,离婚的 酒杯好像举着更时髦,一夜情的浪漫曲调喧闹得就连离婚的酒喝起来都不痛快。婚 姻的神圣殿堂在金钱的冲击下,就像一棵古老的苍松,在寒风里颤抖着! 但孟丽桐只忠实于自己的爱情,当然就容不得纯洁得像白玉一样的爱情被染上 瑕疵。她不能不为自己感到悲哀。 她开着车,却又不知驶往哪里,满脑子都是散儿那阴不阴阳不阳的话,更有迪 厅那个小姐的话在为散儿伴“唱”,这一切压得丽桐翻不过身来。 高中三年,大学四年,至今天,她与亚珂的恋情已经十年。难道亚珂会置这十 年的感情于不顾,竟为了钱去做些天良丧尽的事?难道十年的感情就这样不堪一击? 可是,她为什么就让那些流言蜚语把他们十年的感情击得面目全非?如果说十年的 感情连闲言碎语都不能阻挡的话,这世间还有什么感情可言?他们之间绝不是什么 杂七杂八的普通感情,而是实实在在、白璧无瑕的爱情啊! 忽然间,她产生一种强烈的欲望,觉得此刻非得见到亚珂不可。也许亚珂本身 就能攻破这闲言碎语。这便是最好的证明。想到此,她猛然调转车头,朝她的目标 奔去。 找到亚珂,他们来到一家咖啡屋。 亚珂今天看上去憔悴多了,不说没了上学时那种纯洁无邪的眼神,就连刚见到 他时的那种潇洒劲也没了,变得无精打采起来。 两个人你望望我,我看看你,都像是有话要说,却又都沉默着。 “散儿到底对你怎么样?”丽桐终于鼓足勇气,向亚珂发动了攻击。然而眼睛 却不看亚珂,就像是她不愿看到一个真实的东西出现,也许还是她自认心里有鬼。 但总的来说,她根本不习惯这样暗暗窥测人的灵魂。 “散儿!”亚珂迟疑了一下。事实上,他一看丽桐来找他的神情,就感到不妙。 莫非是她听到了什么风声?及至丽桐提到散儿,他立刻猜测到散儿对丽桐说了什么。 “她是个骗子!”他即刻愤愤地说。 我的天!丽桐瞠目望着亚珂,既意外又惊讶。然而,又仿佛她也愿意散儿是个 骗子。“你们之间……” “我今天上午被散儿炒了。” “啊!”像期货那样不可推测的结局,无理地找上丽桐,“她为什么炒你?” “她是老板,想炒谁不炒谁那是她的事,我哪知道。”的确,他也有些莫名其 妙,实在不解对他非常之好的散儿姐会突然对他毫不客气!他的天地好像一夜之间 变了模样。先是阎董事长,接着是散儿,下一个——下一个会是谁呢? 丽桐张着嘴,被这意外的情况弄得不知所措。原来情况要比她想象的复杂得多, 至少说散儿是恨亚珂的。果真如此,散儿的话就不值得信。啊,上午把人给炒了, 中午就出来作践人家,散儿的为人也太没道理! 散儿根本没有想到,一向做事缜密的她,也会出现这样的失误。或许不曾真心 实意与人恋爱过的她,压根就感受不到爱恋着的人们之间不是那么容易离间的。 可是,还有一个问题她想弄弄清楚。 “你到现在总共存了多少钱?” “五六十万。”亚珂得意地说。 “什么?”丽桐吃惊地瞪大了眼睛。老实说,要不是听了散儿的话,丽桐会为 她的亚珂高兴万分。现在,散儿的话在紧咬着她的心。此刻,在她的心里,钱就是 一切灾难的起源,“你哪来那么多钱?” “做生意挣的啊。”说完,他急忙端起咖啡,低头就喝。 亚珂原意是要丽桐高兴起来。的确,现在他没有了工作,只有这点可以炫耀的 资本了。但丽桐非但不高兴,反而表现出令他不安的神情。完了,完了!不用说, 都是散儿在背后捣的鬼。散——儿! 看到亚珂躲闪的样子,丽桐那刚刚有点松散的心一下子又吊了起来。她真不想 问下去,两个深爱着的人儿原本就不应当这样猜疑。可关键在于,这并非猜疑。 “都做些什么生意?”还是非问不可。 “哦,我终于明白散儿为什么炒我了。” “嗯?” “不就是做生意时吃了些回扣,叫她知道了。这事现在谁都干啊。”亚珂忽然 间轻描淡写地说。 虽然亚珂没有正面解释,但他已经明白丽桐的目的何在。既然散儿要坏他的好 事,他也只好拿散儿做挡箭牌了。 这不是解释的解释,不管怎样说都符合逻辑。在如今为着金钱你死我活的争斗 里,谁没有私心呢?金钱意味着生存,一切的根源全系在金钱上面。这又算得了什 么。也许这就是散儿恶意说亚珂坏话的缘故。此时,丽桐就像喝了一碗清心泄火药, 虽然味道有些苦涩,却把郁结在胸中的闷气,积沉在肚里的顽渣一路打下去了。啊, 她的心原本都在向着亚珂啊! 看到丽桐凝结在眉头的激愤逐渐散去,亚珂才有在水里奋力游上岸的感觉。可 一想到自己做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要命的是有人还拿这些事情在暗地里害他,就 算真的游上岸来,他也并不感到轻松。纵然“瞎话遍地都是,随便捡下一箩头”, 可长时间生活在瞎话堆里,那日子的确叫人难熬。 “我们结婚吧。”他望着丽桐,忽然动情地说,“我已经很累,真的已经很累! 我需要休息,需要一个安宁的家!”说着,他伸出双手,真情的捧住丽桐的,眼眶 里那晶莹闪亮的泪花在涌动着,越来越多,最终超越眼眶所能承受的极限,破力而 下。在这纯情无私的最高感情王国里,体现出了人类意志上的薄弱和情怀上的伟大 ——是非、毁誉、丑恶;金钱、名利、光环,刹那间都变得无足轻重,渺小得使人 不愿企及。惟有这感情才是真实的,惟有丽桐才是他生命里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我什么都可以不要,只要你!” 在感情迸发的瞬间里,他的灵魂已上升到脱离实际,达到至高无上的纯洁高度! “会的!会的!”丽桐急忙伸出另一只手,和亚珂的手紧紧交织在一起。她张 着一双深情的眸子,泪水陪着亚珂的泪水,心灵的语言也就此交汇贯通! 这才是她往昔的亚珂,除了胡子拉碴及头发有点零乱外,哪一点不像啊!从他 的语言和悲哀的眼睛里,你完全能够看到或者感受到他的劳累、疲乏,与心灵深处 遭受的极度创痛!女人的心是善良的,深爱着的女人的心更是善良得无与伦比!她 没有料到亚珂的内心世界在短短的时间里会变得如此的悲哀,悲哀得一片苍凉! “我会给你一个家!一个安安稳稳、没有争斗、没有名利、让你好好休息的家!” 孟丽桐真想扑进亚珂的怀里大哭一场,觉得自己的猜疑统统是无端的胡来。面 对自己深爱着的人在受折磨,自己竟忍心责难他,往他伤口上撒盐,她真是悔恨不 已! 他早就知道,丽桐对他的爱情绝非虚情假意,可他对丽桐却做下了那样的事。 为什么老天偏要叫他遭了磨难,才领悟到真情实意的难能可贵?要是忍饥挨饿受冻 能让他彻底洗刷自己的不洁,重返清白之身的话,他宁愿去做一千次一万次。 这时,丽桐的手机响起。原来,她与朱子强约好去见一位客户。她开上车,把 亚珂送了回去。 当她开着车去和客户见面时,当她激荡的感情平静后,“据说是被一只手戴六 个戒指的富婆领走了!”又不可抗拒地爬上她的心头。他真的不认识刘珍吗? 究竟是亚珂在散儿的公司用了不正当的手段赚了钱,才使散儿故意说亚珂的坏 话,还是亚珂真的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这都是一个谜,一个要丽桐痛苦而又迷茫不堪的谜! 见过客户后,已到了晚饭时间,她便和朱子强来到一家餐馆。 当然,这顿饭是她有意要单独跟朱子强吃的。原因很简单,亚珂是朱子强的客 户,她打定主意要在他那儿打听点什么。 “你喝点什么?”朱子强问。 “雪碧。”不知为何,她就喜欢“雪”这个字。如果她的亚珂能像雪一样清白, 该有多好! 朱子强默无声息地喝着啤酒。孟丽桐的眼神和表情都在向他宣告,一个不可躲 避的事实即将来临。他该怎么办? “我与亚珂,那天你都看见了。所以,我也没有必要跟你兜圈子。我想说的是, 你要如实告诉我亚珂的一切情况。” 他没有想到孟丽桐是如此的单刀直入,简直咄咄逼人。她的眼睛燃烧着火。看 来她要动真格了!可他真要讲了实话,对她的伤害究竟有多大,却一点把握也没有。 “你不要太为难,你只需用你的天良来回答。” 一阵无名的怒火“腾”地从他的心底升起。她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没有天良 吗? “你想知道亚珂在营业部的事吗?那好,我告诉你。”他呷了一口啤酒,似乎 有意避开丽桐那闪耀着火花的眼球,说,“亚珂在营业部开了两个户。一个是他自 己的,资金五万,已被他赔完;一个是用刘珍的名字开的。第一个一百万已给他赔 完,刘珍又给他投了一百万。不知为什么,这个账户如果赚钱,盈利部分归亚珂, 如果赔钱,就活该刘珍倒霉。就这些。” “哪个刘珍?什么样子?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哪个刘珍?还能有哪个刘珍?就是、就是一只手戴六个戒指的刘珍!他们好 像是通过散儿认识的!” 接着,只听“咣啷”一声,丽桐的筷子坠落在地,人就像要倒下去了似的。正 当朱子强不知所措时,却见她猛然立起身,嘴中说着“这个骗子”,就匆匆离去。 朱子强知道,她要去找穆亚珂,他也知道,自己根本不能阻挡得了孟丽桐。 事实上一切已不用猜疑,猜疑的意义在于猜疑本身的神秘性,而这种神秘性似 乎已荡然无存。如果说丽桐还要猜疑的话,那也只能说是她的感情在作怪。 孟丽桐匆匆撇下朱子强离去,她就是要去找穆亚珂,质问他为什么要骗她。可 当她把车开到亚珂住的楼下,望望亚珂房间亮着的灯光,却没有上去,而是调转车 头离去。 她躺在床上,任凭泪水流落。理智告诉她,散儿处心积虑给她说的都是真的。 亚珂变了,为了金钱已经变得“面目全非”。可是她该怎么办呢?回答自己的只有 眼泪! 多少年的感情就是如此的不堪一击,不堪在金钱面前走上一遭!如果一个人很 轻易地就把忠实于自己多年的感情卖掉,那么,这个人还值得信赖吗?可是,十年 了啊!难道金钱就是这样让一个人的天良丧尽!又是这样让一个忠诚于自己的爱人 羞耻万分! 她想了许多,极尽思想仍未找到一个答案,也许多变的生活已弄得她筋疲力尽, 她真的想不动了。或许这样,她昏昏睡去! 不知睡了多长时间,由于大脑层一直处于紧张不安的状态,她做了许许多多奇 怪的梦。 她先是梦见一位衣衫褴褛的老者,留着一大把银条似的胡须,容颜很和善。看 上去那老者很是贫穷,对这贫穷老者像是很无奈,却又像是在窃笑,独自静坐在飘 着鹅毛似的大雪里岿然不动,皑皑的雪花被寒风卷得他的头上身上都是。老者身上 那破衣条也在风里自顾自舞弄着。她对老者笑笑,老者也对她笑笑。可她不明白自 己也是立在旷野里,为什么就不见那棉絮似的雪花落在自己身上?然而她却感到分 明的寒意。这寂寞和难耐的寒冷,哪要人受得了啊! “老大爷,你不冷啊?” “不冷啊,小姑娘。” “你的衣服又破又单薄,能不冷吗?” “我的衣服是又破又单薄,可我的心已无春夏秋冬,冷热对我来说都已无用。” “这么说,你是一位永恒的老人了。可你的衣衫这样破旧,哪像呀?” “唉,小姑娘,不要担心!已经有许多好儿女在为我修补啦。过不了多久,它 又光彩照人啦。” 哪有半个人影呀!大概这老头想儿女想疯了吧。“老爷爷,我帮你缝缝吧。” “哈哈!善良的小姑娘,我这衣衫已有几千年的历史,你缝不动啊。” 一件破衣裳就有几千年的历史,这老头没准就是个疯子。也难怪,大概是贫穷 才把他弄成这样啊! 正想着,忽然老者没了,就连雪的影子也不曾有过一样,是一片阒寂无声的黑 暗。接着,出现了一片黄黄的光圈。那光圈越来越大,大着大着,就变成一丛丛红 色的鲜花。那鲜花的花瓣上不知怎的,又长出一根根刺来,闪亮着就跟利刃似的。 这时,她看到一位妇女,脚踏着花瓣走来。“妈妈!”她惊呼一声,奔了过去。 “丽桐,来试试妈妈给你做的衣服。” “快下来,快下来!”她焦急地对妈妈喊,顾不得去瞧妈妈手中那张开的衣裳。 “哦,孩子别怕,它对我是无用的。喜欢这衣服吗?” 妈妈果真是平平安安,脚下不曾受到任何伤害。她心中甚是骇异。咦——这衣 裳不是用那位老爷爷的破衣条做的吗?她诧异得合不了嘴。忽然妈妈不见了,还有 那件衣裳! 蓦地,她又看到许多黑魆魆的人影像是在围着她,又不全像围着她,在那里攒 动和叫喊。全是些看不见五官、分不清形体的黑影,如一个个鬼影似的叫人感到可 怖、恐慌!他们喊些什么,她根本听不明白,只觉得是那样的乱!她又是惊疑又是 害怕,想快快逃出这骇人的景象。然而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黑影向她压来。她急 得大叫起来,就这么拼力挣扎着。不知何故,黑影不见了,自己手中却握着一把尖 刀。刀的通身已被染满血液,鲜红的血液正缓缓向低垂着的刀尖流去,顺着刀尖滴 落。在半空里,她见那血液忽然变成墨黑色!这情景太可怕,太恐怖!她大叫了一 声。 就像许多扎抹停当,准备上战场的战士一样。丽桐一早醒来,照例梳洗修饰一 番。那种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的派头,真叫知情人看了难受! 可是她的阵地在哪?她的敌人又是谁?她要捍卫和保护的又是什么? 她开着车,去往公司的路上,头脑里满是这样张皇的想法。下来车,正向办公 大楼走去时,她听到李总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丽桐,你怎么了?病了吗?”李总问。 “没、没啊。” “看你的脸色啊!不要强撑了,快回去吃点药休息休息吧。否则,你干妈回来 我就不好交待了。回去吧。”李总说完,就走了过去。 她沉吟般地望着李总离去的背影,然后转身过去坐进车里,拿过一面小镜子, 照了照。一双眼睛还有些红肿,脸色苍白得毫无血色,就跟一朵鲜花经夜霜打过一 般。 脸色白一点没有关系,可眼睛要红肿的话就没法见人了。她开上车,一路往家 驶去。 天色阴惨惨地,朔风嚎叫着把一团团灰蒙蒙的冬云积压过来。就像闷了一冬的 怒气,非得一吐为快不可。要下雪了,看着老天爷那阴沉可怖的脸,谁都不会怀疑。 这隆冬的云! 昨日天色还好好的,怎么今天就变了呢? 她一个人躲进卧室,对着镜子,对着那还有些红肿的眼睛发呆。是的,她不能 再哭了,她得让红肿的眼睛恢复过来,这样她才能去上班,去见人。可是,不争气 的眼泪到底又冲出了她的眼眶。 她想起了在遥远家乡的妈妈。在这个世上,在她的心目中,只有两个人和她最 亲近,一个是妈妈,另一个就是——亚珂。可是,那个她指望陪伴她终生的人却… …她噙着泪花,拿起手机,拨通了妈妈的电话。 “喂,谁呀?!” 听着妈妈那虽则熟悉,却明显有几分苍老的声音,丽桐的眼泪更是凶猛如泉。 但她不敢说话,知道这个样子一说话,悲哀的声音必然使远在千里的妈妈操心万分 ——会给她苍老的声音又增添上悲凉;会给她那满是银丝的头上多添几根白发! “喂、喂喂,怎么不说话呀?” 听着妈妈的声音,她的泪长长地流着。她多想和妈妈说说话啊,可她不能啊! 但她想听听妈妈的声音啊!就这样,她把手机紧紧压在耳朵上,一只手紧捂着嘴, 惟恐突然失落的哭声惊吓了妈妈! “看我想女儿想的!”妈妈嘴里嘟囔着,无奈地压上电话。她还以为是自己人 老了,眼花耳聋听错了声音。 当挂机的“嘟嘟”声传过来时,她猛然扑到床上,竭力用牙咬着被子“嘤嘤” 地哭了起来。她虽则生活在这个豪门之家,但一切她都得压抑着自己。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她突然想起老早以前,妈妈教她的 《三字经》来! 在这个豪华的住宅里,在她漂亮的卧室里,静寂无声更是助长了她心里的哀伤。 就这样,她哭哭停停,停停哭哭。就连中午保姆好心问她吃什么,也被她无理地喝 斥出去。 思想的紧张和疲乏,令她在忧伤中昏昏睡去。等到她醒来时,已近下午四点。 不行!她不能就这样耽在屋里!她要出去,在蓝天下面寻找,在大地上面寻找, 在空旷的田野里寻找。 可是!她要寻找什么?她要捍卫什么!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