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二天早晨,处里开会。田处神采奕奕端着他的大茶杯给大伙训了半个小时的 话,完全肯定了全处为了侦破“1.12案”所做了工作,他说一次缴获数目这样巨大 的毒品,在我市的历史上没有的,我们仅用了不到四个月的时间就把所有涉案嫌疑 人全部抓获,这是全处的荣誉。他还特意没有指名的提到了我,说年轻同志在这次 案件中所起到的作用是不可替代的,缉毒支队一直把培养年轻干部作为支队的一个 重要目标。市局已经决定给支队还有所有参战民警授奖,大家要珍惜这份荣誉。最 后他也提到,这次我们缴获了这样多的毒品,一方面说明我们取得了重大的成绩, 另一方面也说明了我们市所面临的缉毒形势也会越来越严峻,大家要保持警惕,保 护一方净土。田处喝了三杯茶水之后说,这个周末我请大家吃饭,算是给大家庆功。 喝酒好像成为庆功的唯一方式,我不是很喜欢这种方式。 离开会议室的时候,田处叫住了我。我跟着他回到了他的办公室,“志强呀, 你也有同学在市局,你也可能知道,最近市局要响应中央的号召,提拔一些年轻的 干部,你是刑警学院毕业的,入党时间也比较早,在缉毒支队工作已经两年了,我 想听听你的想法。” 眼前胖胖的田处看上去憨态可掬,刚报道那年我们都被着他叫他“大熊猫”。 我的脑子转的飞快,昨晚许文涛的话回旋的我的耳畔,我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的逻 辑就开始了思想汇报,“田处,在缉毒支队工作的这两年里,我从大家的身上学到 了很多东西,无论是侦破技巧,还是如何做一个好警察,大家都是我的前辈,尤其 是处长你,对我帮助太大了。我参加工作两年,也参与了几个案子的侦破,但是我 觉得自己参警时间还短,自己还不成熟,还有许多要学的东西,以后我还要加强政 治和业务的学习。” 田处又倒了一杯水,笑眯眯的看着我。田处说,“志强,你的年龄和我的孩子 差不多,你也应该知道,我很喜欢你,所以你可不要说一些套话应付我呀。” 我尴尬的笑笑,“领导,我怎么会呢,我胆子再大也不敢欺骗领导不是。” “臭小子,别和我油腔滑调的。”田处喝了一口茶水,“组织上决定把你列为 重要培养对象,谈谈你的真实想法,不准耍滑头。” 我从椅子上站起来,尽量压抑住沸腾的热血,我不想让领导看出我的浅薄, “处长,你对我好我知道,可是我确实还年轻,如果领导信任我的话,我一定不辜 负领导的期望。” 田处点点头,“是呀,志强你的确还有点不成熟,但是年轻人身上有这样那样 的缺点也是难免的,我们这些老家伙也是从年轻时候过来的。” 我冲着田处傻笑。 “志强你记住,从现在开始要更加严格要求自己,团结同志,不要辜负领导对 你的信任,组织上准备破格提拔你为科长,如果没有其他因素,我希望在我退休之 后坐在我的位置上的人是你。” 田处的话对我来说简直就是一支强力的兴奋剂,我无论如何也不敢想象许多老 同志将近苦苦熬了一辈子,这个后备处长居然胡里糊涂的戴在了我的头上。我冲着 田处敬了一个礼,“谢谢处长。” 田处挥挥手,“希望你能尽早成熟起来。” 田处在找我谈话之后,把处里的一辆雪弗莱拨给了我,处里的同志都用不一样 的眼神看着我,弄得我很不自在。老陆和我说,以后做事情一定要小心。我感激的 看了他一眼。 我一直不清楚田处为什么会选择我,我开始回忆两年来我在缉毒支队的点点滴 滴,可是我没有找到一个合理的答案。我只是觉得从参加工作那天开始,我就一直 对田处比较尊敬,有时候帮助田处收拾收拾办公室,但是这也不是一个充足的理由。 我没有独立破过什么象样的案子,在办案的时候大都是协助与参与的角色,即使是 在“1.12大案”的侦破过程中我也不过是专案组的一个普通成员,只不过这次去了 一次云南,抓捕了一个阿龙。我甚至没有给田处送给礼,也没有刻意的接近过田处, 我一时被弄的糊涂异常,我打电话给陈少宏,讲了田处和我说的话,少宏只说了八 个字——抓住时机,稍纵即逝。 下午看守所里打电话过来,说是阿龙企图自杀,田处让我和老陆去看看。在昏 暗的审讯室里,阿龙的左手腕包着纱布,很显然他企图割腕自杀。我问他,“刘之 龙,我知道你家在鞍山,而且我们读的是同一所高中,我还知道你的父母现在都下 岗了,但是贫穷就是你贩毒的理由么?” 阿龙垂着头不说话。 “你难道不为你的父母想想么?他们都是本分的工人,现在因为你被人在身后 指指点点,这就是你报答养育之恩的方法吗?”我接着说。 阿龙仰起头,看着我,眼神里面充满了不屑。 我知道面对这样一个倔强的男孩,一定要用感情击垮他。 老陆拍了一下桌子,“刘之龙,别以为你不说话我们就不能起诉你。你也是大 学生,你应该懂法律,你应该知道你犯了什么罪!” 阿龙把头扭向一边,不再看我们。 从阿龙的侧面看过去,他的脸庞棱角分明,他是一个英俊的男孩子,我相信是 生活的贫苦和对金钱的渴望毁了这个大三的学生,我在想如果自己生活在和他一样 的环境中,会不会有和他一样的遭遇。往往正义和邪恶都是擦肩而过的。 我接着对阿龙说,“刘之龙,你本来应该有一个和正常人一样的前途,还有一 年多的时间你就要毕业了,可是现在呢?你做错了事情,难道你不后悔吗?你的父 母可就你这么一个孩子,他们辛苦把你养大难道就是为了把你培养成一个毒贩么?!” 阿龙扭回头,直视着我,“你和一般的警察不一样,你叫什么?” 我笑了笑,“我叫高志强。” “能给我一支烟吗?”阿龙问我。 我递给他一支烟,并给他点燃,“我知道你自杀不是为了和政府对抗,你是觉 得对不起父母,到了现在,你只有认识到自己的罪责或者是过错,争取宽大处理, 不是么?” 阿龙狠狠的吸了一口,我知道他的心理防线已经动摇了。 我对老陆说,“我们先回去吧。” 从看守所出来,我去了阿龙的学校,见到了他的辅导员。辅导员很惋惜,说这 个学生的学习成绩还不错,而且在学校还算一个本分的学生,怎么就和贩毒团伙扯 到了一起呢?我问那个辅导员,他在学校经常和什么人在一起,辅导员把他们寝室 的一个叫林刚的同学叫到了办公室,并且给我介绍说阿龙平时和林刚关系很好,林 刚的家庭环境不错,经常借钱给阿龙。我看着林刚,他戴着一副眼睛,样子很斯文, 我断定这是一个本分的学生。 我让林刚坐下,和他说我想了解一下阿龙在学校的情况。很显然林刚已经知道 阿龙出了事情。他说,“警察大哥,我和阿龙是不错的朋友,我觉得他人很好,很 善良,对朋友也很好,他出了事情之后我真的不敢相信,我甚至觉得他是冤枉的。” 我看着刘刚的眼睛,我知道他没有说谎,“他是你的朋友,你这样说我无可厚 非,但是现在刘之龙确实触犯了法律,也是我从云南把他带回清河的,我想了解一 下他在学校的情况,你是他的朋友,你可能比辅导员了解的要多一些,所以我把你 请过来。” 林刚扶了扶眼睛说,“我真的没有觉察出他和犯罪团伙有什么瓜葛,我们每天 几乎都在一起,直到一个月前他突然离开了学校,接着你们就到学校进行了搜查。 所以我一直很难相信他是贩毒集团的成员,我认为他几乎没有这个时间。我们平时 一起上课,一起上自习,偶尔也一起喝酒,我们就住在一个寝室,可以说形影不离 的呀。” 我点点头,“他在学校还和什么人关系比较好吗?” 林刚看了我一阵,比较犹豫,我知道他想说什么,但是有点顾虑。 我笑笑,“你还有什么信不到我的么?” 林刚说,“阿龙有一个女朋友,也是我们学校的,但是我保证她是清白的。” 林刚把我带到一个图书馆,指着一个角落里的女孩,那个女孩穿着一件白色的 外套,长头发,低着头在写什么,刘刚说那就是阿龙的女朋友,中文系的田蕾,我 和刘刚轻声的说了谢谢,走到田蕾身边坐下,她写的很专心,没有发现我的存在。 我看见雪白的笔记本上的娟秀的字体,上面都是阿龙的名字。我仿佛回到了几年前 的校园,回到了自己和陈璐恋爱的年代。我知道一个警察在查案的时候是不能搀杂 感情色彩的,这使我在发现自己对阿龙产生同情之后感到了恐惧,现在阿龙是一个 嫌疑人,我则是一个警察。 我轻轻的问,“同学,你是田蕾吗?” 田蕾的肩膀抖了一下,我知道我吓到了专心致志的她。她抬起头惊愕的看着我, 我把自己的证件放在桌子上,轻声说,“我是缉毒支队的高志强。” 田蕾收拾起书本和我走出图书馆,她是一个文静的姑娘,白皙的皮肤,乌黑的 眼睛,眼神里带着淡淡的哀伤。 “你是刘之龙的女朋友,对吗?”我问。 田蕾回答,“是。” “刘之龙现在在看守所里。” 田蕾看着我,“是你把他抓回来的对吗?” 我好像从一个英雄变成了刽子手,竟然感到有点惭愧,“是,是我。” 田蕾垂下头,半晌才问我,“找我有什么事情?” “你们的感情很好是吗?”我问。 田蕾反问我,“这和你们查的案子有联系吗?” 面对一个文弱的女生,我一时竟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 “阿龙是个好人。”田蕾说的很肯定。 每个嫌疑人的亲属都试图证明自己亲人是无辜的,田蕾也是这样,但是我宁愿 相信阿龙真正是清白的,不过事实就是事实阿龙参与了一桩一千克海洛因的交易, 并且逃脱了警察的追捕,一路躲到了云南。 田蕾突然仰起头,“高志强,你不觉得有的时候警察也会冤枉人么?” 我被这个小女生问住了,我问,“警察为什么会冤枉人?” 田蕾咬着嘴唇,“有的时候是误会,但是更可悲的是有的人为了立功,明明知 道有人被冤枉,但是还要抓。” 我简直惊呆了,这个女生怎么会有这样怪异的想法。我的手机响了,陈璐说晚 上给我炒几个我爱吃的菜,要我记得回家,我想一定是陈少宏给她打了电话。 田蕾问我,“我可以走了么?” 我叫住她,“你凭什么证明刘之龙是无辜的?” 田蕾再一次垂下头,“凭我对他的了解,凭女人的直觉。” “按照你的假设,阿龙是无辜的,那么你说他为什么要跑到云南去?”我竟像 孩子一样对田蕾提出了问题。 田蕾依旧低着头,“也许他不是在逃避你们。” 6 离开那个女孩子,我脑子里面怪怪的,总觉得有哪些地方出了差错,结果闯 了一个红灯,被交警调侃了一番。回到队里已经四点多了,老陆对我说,他也觉得 这件案子好像还有另一个结局,但是结案报告已经报上去了,而且市局的嘉奖也要 批下来了。我问老陆,你觉得阿龙有没有可能是冤枉的?老陆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 只是不温不火的说了一句年轻人的假设就是大胆。 队里的王杰和夏晓丹走过来说是晚上要请我吃饭,他们是今年实习的大学生, 我问他们有什么主题,他们神秘兮兮的说听说我要提科长了,准备巴结巴结我。我 笑着说,没有影的事,等真正提了再巴结吧,夏晓丹说,高哥,还没提就这么大架 子,等提了我们两个还怎么请的动你呢?我说今天不行,陈璐在家里等我,改天我 请你们吧。 到家的时候,陈璐正在厨房忙活。从她到清河,我们还没有在家吃几顿饭,她 的工作也很忙,难得下厨。我脱掉外套,走进厨房,“媳妇,需要帮忙吗?” 陈璐往外面撵我,“去去,谁是你媳妇,别跟着添乱,等着吃就好了。” 我原来打算买了房子就和陈璐结婚,可是房子都装修好大半年了,我们还没有 结婚,陈少宏经常胁迫我,什么时候和我妹妹结婚,这么不清不楚的住着,谁知道 你什么时候变心。每当他问我,我总是一脸无辜的说,你当不我打算你结婚,问问 你的宝贝妹妹吧。其实我和陈璐也经常议论结婚的事情。今年是陈璐的本命年,陈 璐说这一年结婚不好,我说你小小年纪一脑子封建思想,你哥哥可逼着我们结婚呢。 陈璐炒了四个菜,一个红烧排骨,一个小鸡炖蘑菇,一个腰果西芹,一个烧山 野菜,她还准备了一瓶红酒。我抓了一个腰果塞进嘴里被陈璐当场喝住,“洗手了 么?!” 我洗手出来,陈璐已经给我倒上了酒,端着酒杯喜滋滋的等我,看我出来叫喊, “快过来,我等着敬你酒呢!” 我坐下,也端起酒杯,“敬我什么呢?” 陈璐的眼睛精灵一样的眨着,“当然是祝贺你提升了。” 我喝了那杯红酒,说,“我可没有你哥哥那么好命,我这一辈子是注定做不了 官的。” 陈璐又给我倒了一杯,“不当官我也跟着你。” 我尝了尝红烧排骨,“好久没有吃你做的菜了。” 陈璐放下酒杯,“这么说好像我亏待了你一样,你说你一个礼拜回家吃几顿饭 呀?” 也是,陈璐刚来的时候即使我不在家吃去外面也带着她,可是现在我很少带着 陈璐一起出去吃饭了,想到这里,我心里有几分歉意,面对着漂亮体贴的女朋友, 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在陈璐上大学的时候,有很多男孩子追求他,也不乏一些 留学生,可是陈璐一直等我等到毕业,毕竟我们拥有过一段难忘的时光。 陈璐问,“你想什么呢,不吃饭,绝食呀?” 我笑了,“我在想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那个时候我都傻了,没有想到少宏会 有这么可爱的妹妹。” 陈璐假装叹气,“你呀,就是嘴甜,当初怎么选择了你呢,年幼无知呀。” 我一边啃排骨,一边说,“谁让我英俊潇洒呢。” “可别臭美了你,我记得那个时候我爸爸说高志强整个一个没长开。” “你爸爸是嫉妒我。” “别见了排骨就没命的吃,像谁虐待了你一样,吃点青菜,小心缺维他命C.” “明年五一我们结婚吧?”我放下筷子。 陈璐看了我一眼,红着脸低下了头,声音小的和蚊子一样,“好。” 刷碗的时候,我把白天田处和我说的话对陈璐说了,我说,“田处培养我好像 没有什么道理,我几乎从来没有去过他家呀,也没有破过什么大案子。” 陈璐晃着沾满水的手,顽皮的的向我身上弹着水花,“刚结的那个什么案子你 不是参与专案组了吗?好几个月都不怎么着家,弄得比国家主席还忙,你还想破多 大的案子呀,我看你是不想要这个家了是吧?”。 我抹了一下溅到脸上的水花,“那参与这个案子的也不只我一个人,那么多人 呢,他为什么选择了我呢,总不至于是因为长的帅,他想让我做女婿吧。” 陈璐伸出两只湿漉漉的小手,掂起脚尖,捧住我的脸,“想给别人做女婿,门 都没有!不过也许你们领导认为你是这个年龄段最合适的人选呢,再说你从现在可 以经常去他们家呀,一定要和领导搞好关系。等当了处长就没有现在这么危险了, 你知道人家多担心你。” 睡觉的时候我仍然在想那个叫田蕾的女生所说的话,“1.12案”我从案发就一 直参与,结案的时候我就认为有点草率,还有一些可以继续深挖的线索。但是当时 可能是胜利冲昏了头脑,也是害怕自己判断失误,那么多老同志都没有发现,惟独 我发现了,是不是个人英雄主义的表现。现在我有更多的时间来回顾整个案子,可 是田处刚找我谈话,现在市局的表彰马上就要下到队里了,这个时候我提出来,是 不是不识大体,给领导添乱,是不是给自己的政治前途设下了屏障。想着想着我就 睡着了。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