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到家之后我拉开冰箱门,然后又推上,我实在是懒得自己做饭,于是就给自己 泡了一盒方便面,我想陈璐在法国出差吃饭一定不会和我一样对付,但是我担心她 在法国吃东西不适应。我打开电视,关于一个八岁登基的千古帝王丰功伟绩的连续 剧正在中央台演的如火如荼,没有人关心那个时候的中国有将近百分之四十的人口 在贫困线上挣扎。我一边吃方便面一边开电视,为了配合祖国统一的形式,电视剧 把第二代延平王从外形到内涵都设计成一个十足的白痴,我为历史感到悲哀。 我正在胡思乱想,我的手机响了,对方是个女人的声音,但是说话的语气很犹 豫。 我问,“你找谁?” 对方鼓足了勇气问,“是高哥吗?” “我是高志强,你是哪位?” “我……我是菲菲。” “菲菲?”我反问,我不记得有个叫菲菲的朋友。 那个女孩子说,“是,我是菲菲,我是阑珊歌厅的菲菲。” 我终于想起来是上学的时候常去的那家歌厅的一个小姐,原来她经常陪我唱歌, 那是一个脸上总挂着哀怨的女孩子,上次从昆明回清河我还被少宏拉到那家歌厅。 “哦,找我有什么事吗?”我问她。 “高哥我现在想见你一面。”菲菲的语气很焦急。 对陈璐的无比忠诚使我感到了紧张,我看看表,已经晚上8 点多了,这么晚一 个歌厅的小姐找我做什么?生死事大,失节事大,于是我回绝她,“有事情电话里 讲吧,时间已经晚了。” “高哥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是李薇的姐姐。”菲菲的声音有点颤抖,我知 道她哭了。 我问了她的住址,把剩下的方便面连汤喝了个精光,然后拿着车钥匙下了楼。 我到菲菲住的小区门口,她已经在那里等我了,她穿了一件鹅黄色的无袖小衫,夏 夜的风吹拂着她的长发,借着街灯的光,我能看见她憔悴的面孔,她脸上那种天生 的忧郁更加明显了。 她把我带进小区,她租的房子不大,但是收拾的很干净,而且还有很多各式各 样的绒毛玩具,我才意识到她不过还是个孩子。 菲菲的眼睛红红的,她说,“下午我去公安局了。” “看到你妹妹的尸体了吗?”我问她。 菲菲伏在床上呜呜的哭了,我无声的坐在沙发里,静静的摸出一支烟。 大概有十分钟左右,菲菲抬起头,“高哥,你们能抓到凶手给我妹妹报仇吗?” 我肯定的点点头,“你放心。不过你要配合刑警队的调查,尽快把凶手查出来。” 菲菲在抽泣着,我知道现在问她一些问题是不合时宜的,但是我总有一种预感, 关系微微的死,菲菲或许知道一些什么。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问她,我说: “菲菲,你妹妹在清河这段时间和别人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吗?” 菲菲的泪水又流了出来,从小到大我是最看不得女生哭的,我拿起桌上的毛巾 递给菲菲,“擦擦眼泪吧。” 菲菲接过毛巾,把脸埋在毛巾里,肩膀一耸一耸的抽泣。 面对哭泣的菲菲我有些不知所措,我记得上高中的时候曾经因为一件什么事情 把陈璐气哭了,她一哭起来就没完没了的,我束手无策。我理解菲菲失去亲人的心 情,但是我不大会安慰人,我想和她聊聊天,也许她的心情会好一些。于是我问菲 菲,“菲菲,你快放暑假了吧?” 菲菲把头从毛巾里抬起来,睫毛上挂着泪花,“恩。” 毕业那年工作并不繁重,刚从警院机械生活中解放出来的我和少宏、胖子经常 去那家叫阑珊之夜的歌厅,那里陪唱歌的女生都是清河各个高校的学生,与其他歌 厅相比那里也没有乌七八糟的东西,是一个相对高雅的娱乐场所。就是在那年我认 识了菲菲,骨子里我是一个怀旧的人,每次我去都找菲菲陪我,那时候菲菲在医学 院读大一。菲菲的嗓音很好听,而且唱歌的时候总有一种哀怨的调子,我喜欢那种 调子。陈璐毕业来清河之后我就很少去,只是上次和少宏他们去了一次。 我接着轻声问菲菲,“你应该大四了,明年就大五了吧?” 菲菲基本止住了哭泣,“恩,再有一年我就毕业了。” 我问,“菲菲,你记得你家是黑龙江的吧?” 菲菲点头。就这样一个警察和一个另类的大学女生开始了闲聊,菲菲自然而然 的给我讲了她家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幸,尤其是我毕业之后真正做了警察对这 句话有了更深刻的了解。我仔细的听着菲菲的倾诉,她家在嫩江平原的一个乡村, 有一个妹妹和一个弟弟。嫩江我没有去过,但是小学地理课讲过嫩江平原是一个富 足的稻米之乡。但是在那个我以为很富足的地方菲菲的一家过着并不幸福的生活。 嫩江泛滥的洪水曾经给这个家庭带来一次几乎是毁灭性的打击,加上她父母为 了要一个儿子,顶着政府计划生育政策的压力在生下菲菲之后一连又生了两个孩子, 最终儿子是有了,不过违反国家政策带来的罚款对于一个农村家庭来说绝对不是一 个容易接受的数字。菲菲的父母虽然有些重男轻女的封建意识,但是在乡村,家里 没有男劳力是一件可怕的事情,菲菲的父母咬牙把菲菲供到高中。 高考结束那年,拿着医学院的录取通知书,菲菲并不像其他考上的同学那样高 兴,那时候教育产业化的政策已经在全国铺开,随着大学扩招,学生的学费也在增 加,一年6000多元的学费令菲菲全家一筹莫展。菲菲的父亲蹲在场院里抽着旱烟, 菲菲的母亲看着自己的丈夫发呆。菲菲是个懂事的孩子,她知道父母的难处,但是 她真的想上大学,最后她咬着牙向父母保证,只要父母凑足地一年的学费,其他的 学费由她勤工俭学自己解决。菲菲说那是第一次她看见自己坚强的父亲哭的泣不成 声。家里东挪西借给她凑足了学费,为了节省车费,她一个人拎着行李孤独的来到 了陌生的清河,也是在那年她的妹妹微微辍学了,因为家里实在没有钱再供第二个 女儿读书。 上学不久她就不得不到阑珊之夜工作,因为她不仅要自己赚以后的学费,而且 要还家里借的那6000多块钱,还有他的弟弟也在读书。作为长女的她不得不混迹在 城市的夜色之中。后来她妹妹也到了清河,起初在一个饭店里面打工,工资每个月 才三百块钱,她苦笑着说,那个时候三百元对于她妹妹来说是具有很大诱惑力的, 她说微微第一个月拿到三百元工资的时候激动的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时间和环境 可以改变一个人的思维和行动,一个乡村姑娘突然面对物欲横流的大都市很容易迷 失自我,微微做了半年服务员之后就去了歌厅,她说过微微,但是微微不说话,被 姐姐逼急了,微微扬起头说,姐,我穷怕了。菲菲往家里寄钱,还清了债务,说和 妹妹在清河一切都好,而且攒够了这些年的学费。 我问菲菲,“既然攒够了学费,为什么还在歌厅,那毕竟不是什么好地方。” 菲菲看着我,目光依旧带着固有的悲伤,“以后找工作还需要钱,想留在清河 的大医院,家里又没有背景,找工作是要花钱的,我不多攒点钱怎么行呢。高哥, 我真的挺羡慕你,有个好家庭,有份好工作。” 我的脸突然不知道为什么红了,是呀,我有一个好家庭,有一个好工作,人和 人的成长环境有可能决定了人一生的命运。假如我生活在乡村,那么我现在会是什 么样子呢?我不愿意往下想。 我看菲菲的情绪基本稳定了,试探的问,“你妹妹平时和什么接触?” 菲菲说:“我妹妹虽然读书不多,但是她是一个懂事的孩子,她一直想找一个 真心对她的男孩子,和她平时在一起的大多是她歌厅里的那般姐妹。” 我说:“菲菲你放心,刑警队会查出真凶的,他们要找你的话,你积极配合就 好了。那个叫陈少宏的你不也认识吗。” 菲菲点点,“他好像是你女朋友的哥哥吧。” 我笑笑,问她,“你怎么知道的?” 菲菲难得的也笑了笑,“我听你们在一起的时候提过你女朋友。” 我感觉有些问题现在可以问菲菲了,我问,“你妹妹出事前有什么异常吗?” 提高妹妹的死菲菲又要哭,她忍住泪水,想了想说,“她不和我住在一起,和 就个姐妹一起租房子,她不愿意让别人知道她在清河有一个读大学的姐姐。出事前 两天来过我这里,放在我这里一个背包,而且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一定保管好,她和 我说了十了次,说的我当时都有点烦了。” 我的眼睛亮了一下,“什么背包能让我看一下吗?” 菲菲站起来,抹了一下小巧的鼻子,“高哥,我给你打电话就是为了这件事情。” 说着她突然又站住了,眼睛直盯盯的看着我,这回她的眼睛了少有的带着些须坚定, 她问我,“高哥,我能信任你吗?” 我愣了一下,以前田蕾也问过同样的问题。也许过早的经历社会使菲菲比同龄 人成熟一些,有些发生在身上的事情会让你马上成熟起来。我反问她,“你觉得我 值得你信任吗。” 菲菲站在原地没有动,她说,“高哥,我觉得你是个好人,虽然在歌厅的时候 你不怎么说话,但是你从来不逼我喝酒,也从来不占我便宜,甚至连手都不碰我一 下,就凭这一点我认为你值得我信任。” 我长长出了一口气,面对这样一个女生我心里莫名其妙的感到压抑,“菲菲, 谢谢你对我的信任。” 菲菲从简易衣橱里拿出一个红色女士背包,背包的拉链上还挂着一只不大的小 熊。她把背包递给我,说,“这个就是我妹妹出事之前放在我这里的,你看看里面 的东西吧。” 我接过背包,拉开拉链,里面是一个牛皮纸的档案袋,打开档案袋我一下子兴 奋起来,里面是最能刺激一个缉毒警察神经的东西,我把里面一袋袋袋装的白色粉 末小心翼翼的倒在菲菲的床上,一共六袋,不错,那是海洛因! 我掏出手机,拨了浩然的号码,电话里嘟嘟的几声短暂的待接音让我觉得是那 样的漫长。浩然问我,“志强,什么事?” 我抑制住兴奋,“哥们,你马上到我这里来一趟!”我把菲菲的住址简要的告 诉了浩然,最后说,“你快点啊,越快越好!” 收起电话我问菲菲,“你应该知道这些东西是什么吧?” 菲菲点点头,没有说话。 六袋毒品,好起来大概有三百克左右,三百克是个什么概念,足可以断送一个 人的生命。看着眼前柔弱的菲菲,我问她,“你为什么不及时报案?” 菲菲轻轻的说,“我怕我妹妹被你们抓起来。” 在亲情和法律之间,人们往往难以选择,这一点是我可以理解的,但是法律就 是法律,法律是神圣的,有时也显得有些冷酷。我有些无奈的看着菲菲,“在刑警 队你提到这些东西了吗?” 菲菲轻轻的摇头。 “那你为什么把这些东西交给我呢?”我问。 “因为……”菲菲咬着嘴唇,“因为我信任你。” 我停顿了一下,“你妹妹的朋友知道你住的地方吗?” 菲菲说,“应该不知道。” 三百克毒品,这是我继续查“1.12案”的第一次重大突破,我笃定这三百克毒 品的来源一定是那个劲舞歌厅,那么吴文成一定和这些毒品有关系,我们的推测也 就被证明是完全正确的。下一步就是想办法确认吴文成近期是不是还有大宗毒品交 易,他的运送毒品线路是怎样的,他藏匿毒品的地方在哪里。 浩然来的风风火火,听到他敲门声,我谨慎的问,“谁?”而且打开了手枪的 保险。 门外传来浩然的声音,“志强,是我,开门吧。” 浩然进门就问,“出什么事情了?” 我关上门,兴奋的表情挂在脸上,抓起那个牛皮纸档案袋递给他,“哥们,看 看这是什么!” 浩然打开袋子,平时沉静的脸上显现出惊讶和激动的表情,“志强,这是怎么 回事?” 我把菲菲简单的给他做了介绍,然后把毒品的来源详细的和他讲了一遍。 浩然重重的锤了一下茶几,“太好了!” 菲菲给我们两个倒了水,我问浩然,“这绝对是一个重大的线索和重要的证据, 你说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浩然看了一眼菲菲,我马上领会了他的意思,在这里商量案子的下一步计划的 确不太方便,但是我担心菲菲的安全,这些毒品虽然从数量上不算十分巨大,但是 在我工作这几年里除了“1.12案”缴获了大量毒品,平时的案子也就是三五百克, 我怕毒贩找不到这些毒品不会善罢甘休。 我对浩然说,“我担心毒贩会对菲菲不利。” 菲菲撩了一下垂在额前的长发,“高哥,我刚才说了,应该没有人知道我是微 微的姐姐,更不知道我住在这里。” 浩然说,“那也不行,你下午不是去了刑警队作为死者家属接受调查了吗,我 怕这个消息被毒贩知道。” 我想了想,看看表,晚上10点刚过,我拨了少宏的电话,少宏在看电视,他问 我,“这么晚了不是想找我喝酒吧。” 我简单的和他说了菲菲和我查的案子之间的关系,也提到了这些毒品,“哥们, 你们能不能对外暂时保密菲菲是微微的姐姐的这层关系,对菲菲接受过你们的调查 这件事情也不要让太多人知道,我这里实在没有人手保护菲菲的安全,我怕她出事。” 少宏哦哦的答应,说对于这个案子他尽最大努力帮助我,而且保护公民人身安 全也是他的责任,最后他突然问我,“志强,几点了?” 我看看表说,“10点46. ” 少宏咳了一声,“知道快11点了就好,这么晚你还和菲菲在一起,你小子赶紧 给我回家!” 我说:“还有我们队里的江浩然和我在一起呢,你可别往歪处想,也别添油加 醋的和陈璐说啊。” 少宏在电话那边冷笑,“那就赶紧回家。” 拿着那个背包从菲菲那里出来,我再三叮嘱菲菲要注意安全,有什么事情马上 和我联系,浩然也把手机号码留给了菲菲,菲菲把我们送出门,我说:“小心自己 的身体。” 菲菲点头,看了我一眼,又把睫毛垂下,“高哥,你放心,我能照顾好自己的。” 下楼上车,浩然扑哧乐出了声音,我问他乐什么,他说没有看出来,我还挺风 流的,我说你可别瞎说,我可是正经人家的孩子。虽然已经11点多了,我们被这三 百克毒品弄的一点睡意都没有。我们一起去了我家,我们要商量一下下一步的计划。 我觉得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要不要把这件事情报告给田处,既然已经有这些毒 品,那么我想应该把一切报告给田处,正大光明的立案调查这个案子,但是我又觉 得就凭这点毒品也不能说明背后的主犯就是吴文成。 我把自己的意思和浩然说了,浩然紧皱双眉,“如果向田处汇报的话,那么就 可以立案,但是查来查去要是查不到吴文成身上是不是就打草惊蛇了呢?” 我把整个身子舒展的靠在沙发里,“那我们就继续查下去,等最终锁定吴文成 的时候我们再向田处汇报,我想田处会理解我们的。” 浩然赞成这个做法,“现在我们要尽快抓捕王林,再有微微被害的案子也一定 和这个贩毒集团有关,说不定这个姑娘就死在了这三百克毒品上,等刑警队那边结 了案肯定对我们的这个案子有帮助。还有我分析,从‘1.12案’案发到现在已经有 半年了,吴文成损失了大量的毒品他一定要继续作案才能弥补上次的损失,到目前 他已经蛰伏四五个月了,从正式结案到现在已经也将近两个月了,他应该觉得危险 已经逐渐消退,应该有所动作了。我倒是认为我们现在的最大难题就是不能直接获 得吴文成的相关信息,要是我们在吴文成身边有个人就好了。” 浩然提出的问题我也多次想到,从送陈璐的那天我收到田蕾的短信的时候我就 一直在考虑在逃的阿龙对侦破这件案子的价值。微微被害的消息是阿龙传给田蕾的, 那么就说明,阿龙还在吴文成团伙,而且能得到一些有价值的信息。如果是这样, 依据我对阿龙点滴的了解,我想他可能会协助我们侦破这个案子,而且我隐约感觉 到他的参与对于我们的侦破工作有着很大的作用。我想和浩然谈我的想法,但是想 了想还是没有讲。阿龙愿意不愿意协助我们还是未知数,作为一个小喽罗的他现在 在这个团伙里处于什么样的位置我也不清楚,我想应该见见这个男孩。 我和浩然最后决定先把毒品暂时放在我家里,日后由浩然为我证明这些毒品的 来源。现在主要的任务是弄清楚吴文成近期的动向,还有省厅的何处长和吴文成到 底有没有瓜葛,继续收集关于这个贩毒集团的一切证据,在必要的时候向田处汇报, 争取正式立案。我们睡觉的时候已经夜里两点多了,浩然伸了个懒腰,说他要回家 了,我看看表说,你就睡在我这里吧,也不看看什么时候了。浩然看看表说,可不 是,都这个时候了。我把那个背包藏在我和陈璐的床里,然后躺在床上睡了。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