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再次见到田蕾的时候是他父亲出逃之后的第九天,当我决定去见她的那一刻我 也没有组织好自己的语言,我的确不知道怎样去劝慰她,我想她比我还要痛苦,她 已经失去了母亲,现在又失去了父亲,而且是那样的突然,几乎是在一个瞬间他的 父亲从一名警察变成了和贩毒分子同流合污的罪人。 我没有想到田蕾能够那样的平静,除了脸上的疲惫之外我看不出任何的异样, 她和我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对不起。 我愣了一下问她,“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她说,“是我爸爸连累你了。” 我一时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半天才问她,“你现在过的还好吗?” “还好。”田蕾抬头看看天空,夕阳把云朵染成橘红色。 我能感觉出来田蕾的动作变得那样的世故,在谈论自己的父亲的时候就仿佛提 到一个陌生的路人,我清楚的知道这件事情对田蕾的伤害是巨大的。 我说,“有什么困难吗,我可以帮你。”我知道田唯清的一切财产已经被查封 了,我担心田蕾以后的生活。 “还好。”田蕾简短的回答我。 我们站在清河岸边,看着那轮夕阳渐渐坠落,河水潺潺,无息无止的流淌,她 孕育了一切,但是她始终无法主宰一切,只有在她发怒的时候才会决堤而出去毁灭 她创造的一切,那个时候世界会在滔滔洪水中获得重生。 我和田蕾没有谈到她的父亲,即使是这样我能够感受到这个坚强的女孩内中的 悲伤和痛楚,我想我会想照顾妹妹一样照顾这个可怜的女孩。 离开河岸的时候她突然盯着我问,“高哥,你会把我爸爸抓回来,是吗?” 我避开她的眼神,这些天我的确一直在想要亲手把田唯清和吴文成缉捕归案, 但是我没有办法去回答面前这个女孩的问题,我怕伤害她,整个晚上我都在极力回 避有关她父亲的话题,而且当她提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我突然发现我对田处始终都 是有感情的,可是就像少宏生前说的那样,衡量罪与非罪的唯一准绳是法律,如果 有人敢于触犯法律的尊严的话,那么他必然就会受到法律的惩罚,而法律的执行者 就是警察。 “你会吗?”田蕾固执的问。 “会,我想我会的。”我回答。 田蕾突然抱住我,把头埋进我的怀里,我能感觉得到她哭了。 我轻轻的说,“蕾蕾,你放心,以后我会像对待亲妹妹一样照顾你的。” 我说完,田蕾抽泣的更厉害了。 我没有能够从田蕾那里了解到田唯清的去向和阿龙的任何消息。田唯清的出逃 是经过精心策划的,而且就像何处说的那样他的确买了去多伦多的机票,而且还是 我们两个人的,我知道这是他在顾布疑阵,做了三十多年的警察他具备惊人的反侦 察能力。 在我们行动那天以前他给田蕾留下一张招商银行的银行卡,说是她在学校用着 方便些,在田唯清出逃之后,田蕾到银行刷了那张银行卡,里面有十万块钱。我没 有要求田蕾把这张卡上缴,因为在以后的生活中她是需要钱的。 以我对田处的了解,他是深爱着这个女儿的,我想即使出逃他也不会把女儿一 个人留在清河的,从他只给田蕾留下十万块钱就不难看出他迟早会带田蕾走的,我 隐约感到田处会在某一个时刻去联络田蕾的。 炎热的天气丝毫没有减轻李洵巡逻的热情,他认真负责的一遍一遍的在规定的 路线上走着,好象永远不知疲倦,我想如果他始终能够保持这份热情的话,那么清 河市就又多了一名认真负责的好警察。 李洵问我,“高哥你原来是在缉毒支队是吧?” 我说,“是。” 他抹了一把汗水,“我听大家说你参与了112 贩毒案的侦破了,是吧。” 我苦笑,“是的。” “哦,”他看着我,“我听说你们支队的领导出了问题你才被调来做巡警的。” 我有点不耐烦,“你还听说什么了。” 李洵吐了吐舌头,“高哥,你别生气,我没有别的意思。” 我也感觉到自己的脾气发的有些莫名其妙,我冲他抱歉的笑笑,就在这个时候 我在前面不远处的街道上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是阿龙的身影,我一个箭步向 着那个身影窜出去,李洵愣了一下之后紧紧的跟在我的身后。 很明显阿龙发现了我,他向街道的拐角的步行街跑去,当我追到街道交叉路口 的时候他已经消失在步行街的人群当中。我冲进步行街,在人流中寻找着那个影子, 街道上人来人往,我被密集的人流拥挤着,再也没有看见阿龙的影子。 李洵气喘吁吁的追过来,他问我,“高哥,你发现什么了?” 我很沮丧,摘在帽子抹着满脸的汗水,“一个在逃的犯人。”我这样对李洵说。 李洵喘着粗气问我,“要不要呼叫指挥中心,请求支援。” 我摆摆手,“算了。” 阿龙居然回到了清河,他为什么冒着风险回答这里呢?王林已经被击毙,吴文 成和黄辉已经出逃,他回来的目的是什么?他看见我为什么要跑? 我给田蕾挂电话告诉他阿龙还在清河,如果他联系她的话让她马上告诉我。田 蕾问我阿龙回清河做什么,我说不知道。 晚上巡警支队有一个同志儿子满月,他请大家吃饭,我虽然刚到巡警支队,他 还是邀请了我。大家有说有笑的开着玩笑,说着祝愿的话,我的嘴角也挂着微笑, 但是我心中却充满了孤独。 我越来越感觉到我并不属于巡警支队,在缉毒支队我还有许多没有做完的事情, 我悄悄的离开包房,走出酒店,夏天的夜晚有一种独特的味道,我站在路边,点起 一支烟,我想自己守住田蕾田唯清就一定会出现,但是吴文成现在会在哪里呢,还 有阿龙看见我为什么要跑呢,我狠狠的吸了一口烟,我必须要抓到这三个人。 我点第二支烟的时候在马路对面看见了陈璐,她挽着一个男人的手臂,样子很 亲密的走进了马路对面的清河宾馆,在街灯的照射下我隐约认出那个男人是和她一 起出国的那个叫白兴华的法国人。 我的眼前发黑,身子不由自主的歪向一边,在即将倒下去的时候我扶助了路边 的一棵杨树,我多么希望这是幻觉,或者是自己认错了人,但是和自己相恋十年的 爱人我能够认错吗,我感到胸膛中有股热流在奔涌,我冲向马路,但是在街道中间 我站住,过往的汽车肆无忌惮的鸣了喇叭。 我在马路中间站了很久,我不知道我冲进宾馆之后自己能做什么,我有气无力 的走回酒店,那班同事已经散去,我拨了陈璐的手机,不在服务区,恍惚间我回了 家,我多么希望是自己看错,多么希望陈璐微笑着在家里等我回来,但是家里冷冷 清清的,我跌坐在沙发上,我能够清晰的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最近究竟都发生了 什么,我在心中大声问自己。 陈璐到家的时候已经十点多了,我尽量掩饰自己的冲动,装做漫不经心的问她 晚上去哪里了,她一边洗脸一边说晚上加班,我的心在滴血,我蹒跚的走进卧室, 陈璐已经把我们的结婚照钉在了墙上,照片上的我神采奕奕,照片上的陈璐清纯可 人,照片上的我们无比幸福,都挂着灿烂的笑容,在无声的诉说着我们之间这段美 满的姻缘。 看着墙上的照片,我想我应该和陈璐好好谈谈,为了我们,也为了已经离开的 少宏,我曾经答应少宏好好照顾他的妹妹。 我走出卧室,陈璐拿着手机在说电话,她讲的是法语,有人说法语是世界上最 动听的语言,但是她说的每一个音符都像锤子一样一下一下的猛力击打着我脆弱的 心脏。 她看我出来就挂断了电话,在挂断之前用法语说了一句我爱你,我的脑海中一 片空白,她居然忘记了在她读大学的时候她曾经教过我这句法语,而且要求我每次 挂电话之前都要说,难道人是这么善忘的吗? 陈璐欲盖弥彰的说在给一个同事打电话,要准备一下明天开会的资料。 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说,“璐璐,我们能谈谈吗?” 陈璐说,“志强,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我说,“我想我们之间有必要好好谈谈了。” 陈璐摆出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你到底是怎么了?” 我说,“我们认识有十年了,我想我们之间有什么话都可以说,你说呢?” 陈璐拍拍我的脸,“怎么了,这么严肃,我知道最近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可是 志强无论如何我都不能没有你。”说着她依偎在我怀里,一如十年前一样。 我不知道还应该说什么,那天晚上我们像热恋中的情侣一样依偎在一起,回忆 了太多记忆中的往事,最后我说璐璐即使有一天你要离开我的话我也不会怪你的, 她慌乱的用手堵住我的嘴,别瞎说。 陈璐的事情让我感到心烦意乱,巡逻的时候也无精打采的,李洵问我高哥昨天 你怎么自己先走了呢,我含糊的说我喝多了。 我们在街道上走着,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突然有一辆鸣着警笛的警车由远而 近急速驶来,在我们的身边猛的停住,从车上跳下几个全副武装的警察,其中的一 个警察审视了一下我们然后问我,“你是高志强?” 我疑惑的回答,“是,我是高志强。” 他刷的亮出一页纸,在我面前抖了一下,“高志强,你被捕了。” 我的脑子轰了一下,我清楚的看见逮捕令上检察院鲜红的印章,他身边的人拥 过来,抓住我的胳膊,一副明晃晃的手铐铐在我的手上。 我感到异常震惊,“我问你们为什么抓我?” 他们不说话,把我拥上警车,李洵呆呆的站在街道上,看着警车呼啸而去。 我挣扎着问这是为什么,没有人回答我,车窗外的树木和建筑飞速的向相反的 方向移去,我的心中充满了愤怒和疑惑。 预审室狭小而局促,我面前的三个警察表情严肃,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坐到 这里,而且连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坐到这个位置上。 坐在中间的中年警察面无表情的问我,“你的姓名。” 我问,“为什么要带我到这里?” 他不回答我,而是继续问,“你的姓名。” 我不得不回答,“高志强。” 他接着问,“工作单位。” 我回答,“清河市公安局巡警支队。” 他恶狠狠的看了我一眼,“知道我们为什么抓你吗?” 我有些哭笑不得,“同志,我还想问你呢,你们为什么要抓我?” 他冷冷的笑出了声音,“高志强,你也是警察,你知道我们的政策。” 我由委屈感到愤怒,高声反驳,“你们必须告诉我为什么把我带到这里!” 他止住了冷笑,“高志强你叫嚣什么,告诉你不要太猖狂!”说着他从抽屉里 拿出一个牛皮纸带子,重重的摔到桌子上,“认识这个袋子吗?” 我看了看,有几分眼熟。 他抖开袋子,里面的东西滑出来,“你是做过缉毒工作的,你不能告诉你不知 道这些是什么东西吧!” 我愕然看着桌子上的毒品。 他使劲拍了一下桌子,“这是我们从你家里搜查出来的!你还有什么话说?” 我想起来这些是我从菲菲那里拿到的毒品,当初她妹妹就是因为这些毒品遇害 的,这件事情我向田处汇报过,可是接连发生的一些使我没有时间上缴这些毒品, 而且这些天我竟然把这些东西忘却了。 我说,“这些毒品是我在缉毒支队的时候缴获的。” 中年警察咄咄逼人的问,“那你为什么不上缴?” 我说,“当时情况特殊,我们科在查吴文成的案子,这个案子我想你也是知道 的。”我简短的把毒品的来源和我们查吴文成的事情陈述了一遍。 他听完想了想问我,“你说这些毒品是你在一个叫李菲的大学生那里缴获的, 这是她妹妹从贩毒分子那里偷偷拿出来的是这样吗?” 我说,“基本是这样,但是李薇被害的案子到现在一直还没有最后侦破,但是 当时刑警支队的陈少宏告诉我,在被害人的身上和凶器上发现了贩毒分子王林的指 纹。” 他接着问,“你说这件事情你的同事江浩然知道,你们还向当时的支队长田唯 清做了汇报,是这样吗?” 我回答,“是的,是这样。” “那好,”中年警察点点头,“假使这些毒品是你从李菲那里缴获的,但是你 到现在还没有上缴,这是事实吧?” “是的,最近发生了一些事情,我把这件事情疏忽了。”我解释。 他摆手打断我,“你说这些毒品是李薇放到她姐姐李菲那里的,但是李薇已经 被害了,你说的疑凶王林也被击毙了,刑警陈少宏也牺牲了,还有江浩然一直躺在 医院里,他什么时候能够醒过来谁也不知道,呵呵,你说你向田唯清汇报过,但是 他现在负案在逃。高志强我很敬佩你的聪明,你罗列一些根本不可能出来做证的证 人,即使我们找到李菲又能证明什么,现在我只知道这些毒品是在你家里找到的, 你知法犯法,匿藏毒品,而且数量巨大,你做过缉毒警察,你知道你犯了什么罪!” 一种莫名的怒火在我心底升腾而起,我噌的站起来,“你他妈的胡说!” 他身边的一个年轻警察跳过来,一拳打在我的肚子上,我疼的跌落在椅子上, 汗珠从额角渗出来。 中年警察脸上挂着得意的微笑,“怎么,说到你的痛处了,我劝你还是老实交 代问题,无论怎么样你都逃脱不掉法律的制裁。” 我几乎在瞬间失去了理智,我咆哮着站起来,那个年轻的警察再次冲下来,把 我死死的按在椅子上,我扭曲着挣扎,好象要挣脱一种无形的牢笼。 中年警察点了一支烟冷冷的看着我,直到我感觉到已经没有了力气,被铐在身 后的双手也酸软乏力,整个身体也没有一点平衡感。 他们换了一班又一班,不知问了多久,我感到疲惫极了,他们反复的问我毒品 的来源,问我和田唯清的关系,问我和吴文成的关系,问我田唯清在哪里,问我为 什么要放走阿龙,甚至问我买房子的钱是哪里来的。 看守所里的夜是难熬,闷热的空气中弥漫的酸臭的气息,蚊子在漫天飞舞,我 不知道这一切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同室的囚犯鼾声四起,透过镶着铁栏杆的狭小的 窗户我看到墨染般的天空,就这样一洞窗口把我和窗外的自由隔离开来,短短半个 月时间发生的事情确实是太多了。 我被捕的第二天陈璐到看守所来看我,她说是求了我的领导才得到这次探视机 会的,她一看见我就哭出了声音,她问我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安慰他一切都会好起 来的,案情终有一天会大白于天下,我叮嘱她我不在她身边的时候一定要照顾好自 己。在看守警察的催促下陈璐流着泪水离开了看守所,我看着她的背影逐渐远去, 我在心里对自己说,一切都回好起来的,一定会的。 白天我被那班警察无休止的纠缠着,问着无聊的问题,我克制着自己的愤怒不 再回答他们的任何问题,他们好象有着无限的耐心和我周旋,回到看守所里还要忍 受着同囚室犯人的呵斥和欺侮,我无数次对自己说一定要忍耐,要相信组织,在二 十七年里我第一次感到这样的孤独和无助。 在看守所里我住了半个多月,我感到自己的身体已经发霉,我在极力保持着自 己灵魂的纯洁,这也是我唯一能够做到的,也是我维持下去的唯一动力,每天我都 期盼着自己能够重新获得自由,但是本应该属于我的自由却显得那样的渺茫与遥不 可及,警察们开始对提审我失去了兴趣,我躲在囚室的角落里,呆呆的望着那扇小 窗外自由的天空,直到有一天警察把我提出去。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