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阿龙死命的拉着张丽瑗在夜色中慌张的向前奔跑,张丽瑗愤怒的企图甩开他的 手,但是没有成功。但是跑出不远,阿龙就发觉有几支黑洞洞的枪口对着他们,这 足以让他们感到窒息。当他们发现老李等人间杂在这些执枪的人中间的时候,阿龙 没有表现出在田蕾学校外的小树林与我相遇时的慌张,他被缴械时竟然表现出如负 重释的轻松。 推开阿龙的房门,他正坐在沙发上聚精会神的看着电视,然而回荡在房间里的 语言是我无法识别的。见我进来,阿龙站起身,“高哥,你来了。” 我在他侧对面的沙发上坐下,点起一支烟。我知道我的问题以及对他的关心都 很老套,也显得很程式化,但是我想我应该和这个年轻人谈谈。 “我们很快就会回国的。”我开始了这次谈话的第一句话。 “我知道。”阿龙的回答很简短。 阿龙的表情是那样的平静,平静中又显得些须的凝重。经历会改变一个人,这 种改变是从言行一直到灵魂深处的。不仅仅是阿龙在改变,我又何尝不是呢? “我会争取为你减刑的。”我说。 “谢谢高哥。”阿龙依旧很平淡。 “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来到缅甸的?”我说出了自己心里的疑问,“你怎么会和 摩萨在一起呢?” 阿龙看了我一眼,他的目光始终没有从我的脸上移开。 我静静的等着阿龙的回答,而且我想阿龙会给我一个完成的答案。 “如果不是你从云南把我抓回清河,也许我早就在缅甸了。”阿龙的话让我感 到惊讶不已。 我和他的目光交织在一起,整个“1.12案”给我生活带来的戏剧性的变化,我 想知道案子的每一个细节,而且做为一个重要的办案人员,我必须清楚这个案子的 每一个细节。 “高哥,”阿龙依旧看着我,“我们也算是校友,在清河看守所里是你在不知 不觉中改变了我的生命。” 我没有想到自己会有改变其他人命运的力量,我曾试图改变的自己的命运,但 是什么是命运,那是一种难以用语言表述的无奈,一种会给每个人带来不甘的感觉 的无奈。我所经历的这一切涤荡了我的灵魂,我已经不为所谓的命运所感到烦恼。 我并不是一个天生高尚的人,但是回首发生的一幕幕,我感到自己的职责无比的高 尚。这种职责一直都是那样的神圣,只不过我不久之前才真正理解了这种神圣,这 种能够用生命去换取的神圣。 我看着阿龙,不过他没有一直看着我,我静静的等待着眼前这个年轻人的叙说, 不过,他要说的一切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因为我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任务。 阿龙的眼神转移到电视上,“其实一开始我就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过富足的生 活是我从小的梦想,我不想像父母那样为了柴米油盐而发愁。自从和王林在一起的 那天开始,我就知道迟早有一天会出事的,只是我抱着侥幸的心理,我没有想到事 情出的这么快。后来我对蕾蕾说我是被王林他们胁迫的,其实我是穷怕了。我想做 几次就不再做了,但是我控制不了自己。我很羡慕那些富有的同学,但是我也憎恨 他们,他们父母有的是政府干部,有的是商人,他们的钱来的就干净吗,我厌恶他 们,也包括蕾蕾的父亲。但是我也希望自己能够光明磊落的活着,所以我很痛苦。 蕾蕾到看守所里看我的时候,我不敢对她说出自己的一切,我骗她说自己是上了王 林的当。但是后来我知道她冒险去了劲舞歌厅,那时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阿龙说的很平静,“其实我很早就认识李盈,她对我不错,也经常去劲舞歌厅。 出事之后王林给了我一笔钱让我尽快离开清河,走的越远越好,但是我真的不知道 自己应该去哪里。我感觉警察无处不在,每一秒钟我都生活在惊恐和慌乱中。在我 惶恐度日的时候,李盈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她说我如果不想坐牢的话就从云南出境, 而且她就告诉我出境之后可以到这个寨子来。但是……”阿龙的眼神中有一种莫名 的东西,“但是,我刚到云南就被你抓了回去。” 我静静的听着,我就像在听别人的故事,这个故事和自己毫不相关。阿龙始终 是一个扑朔迷离的谜,有时候他在我面前是透明的,有时候又显得那样的深不可测。 我的案子已经结束了,案子涉及的所有嫌疑人,除了阿龙,其余的或者已经找到了 应有的归宿,或者正在等待法律的严惩。如果没有阿龙,我将是这个案子牵连中的 所有人中最有悬念的一个人,因为我不知道这个案子究竟是给我带来了什么,还是 让我失去了什么。 “在此之前你一直没有和我说实话,是吗?”我问眼前这个年轻人。 “也是,也不是。”阿龙简短的回答,他是一个充满矛盾的年轻人。出生在八 十年代的人是个性张扬的一代人,他们几乎没有经历过我们儿时的社会变革,对于 他们来说,幸福的定义与我们迥然不同。 “在我家的时候你是怎么想的?”我继续问。 阿龙把目光从电视再次挪到我的脸上,他一字一句的问,“高哥,我想知道李 盈她现在怎么样了?” “她已经不在了。”提到李盈,我的心在隐隐的发痛。 阿龙的身子微微的震了一下,他缓缓的问,“她是自杀的吗?” “不,”我感到阿龙的问题很奇怪,但是我还是说出了事情的整个过程,“她 为我挡了两颗子弹,子弹是从她的父亲的枪里发射出来的。” “哦,”阿龙好像早有所料似的,“我以为她会自杀,她曾和我说过,除了她 自己谁也没有权利结束她的生命,也包括她的父亲。” 我沉默了片刻,接着问阿龙,“为什么你事先不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 阿龙苦笑得有些做作,或许是这个苦笑和他的这个年龄不太相称所以在我眼里 显得有些做作。“除了李盈,我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了。我不想把她牵扯进来, 因为……因为,起码她是为数不多的懂得尊重我的人其中的人。”停顿了一下,他 继续说,“高哥,你也是一个。” 人的内心世界完全可以杀死自己,我又何尝不是。为了自己的前程,我曾经历 了多少不眠之夜。其实我和阿龙是那样的相似,我们的命运是那样的接近,只不过 我是一个警察,他是一个越狱的在逃犯。说的更本质一些,就是我们的家庭背景不 同,假使我出身于阿龙的家庭,我对人生的诠释和抉择会和他有怎样的不同呢? 在“1.12案”中阿龙是一个可悲的小角色,他没有始终如一的目标和追求,他 的思想被别人操控,甚至蹂躏。为了金钱他和王林之流走到一起,为了心底的良知 他又为警方做出了难以抹去的贡献。他是像生长在广袤草原中的一棵脆弱的摇摆不 定的小草,任由狂风恣意的摧残。他心中是非的标准忽而明晰忽而模糊,在每一次 的改变中他都经历了痛苦的蜕变。 他想过富足的日子,所以他选择了和其他同龄人不同的生活,这样的生活给他 带来虚幻的满足感,虽然他也能隐约感觉到正在出鞘的正义之剑;他恨那些把他带 入歧途的毒贩,如果没有他们,他会在象牙塔里完成自己的学业,但是他最终没有 耐住贫穷带给他无形的压力;他也想接受法律的制裁和惩处,但是枯燥乏味而没有 尽头的日子给他带来无法形容的恐惧,最终他逃离了接受改造的监狱;他想和警方 通力合作,以洗刷自己带给父母的耻辱,以减轻法律对自己的惩罚,但是他还是对 我保留了一些东西;他想永远离开生养他的地方,开始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生活, 但是他没有办法忘记自己对那个警察还有田蕾的许诺…… 在我眼里,他是一个悲剧式的人物,但是我想,我能够理解他。 我问了那个晚上最后的一个问题,“你还爱田蕾吗?” 刘之龙闭上眼睛,良久之后,他问我,“你能感觉到李盈爱你吗?”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