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春节我没有回鞍山。鞭炮声响的震耳欲聋的时候,我和田蕾正坐在我家的饭厅 里发呆。我和父母说春节要陪陪田蕾,母亲说可以把田蕾接到鞍山过年,我说我想 留在清河,母亲没有坚持她的意见。除夕的晚上,田蕾极有兴致的在厨房里弄了两 个多小时,我则在客厅里一支接一支的抽烟。我不知道在这个中国传统的节日里, 陈璐在欧亚大陆的另一端在做什么。我不能忘却她,而她能忘却我吗?我们的婚纱 照我始终挂在卧室里,我在心底期盼着有一天她会重新出现在我面前。我和田蕾默 默的喝酒,也许在这个团聚的日子里,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心里这样的凄苦。 “志强,”田蕾是第一次这样称呼我,“毕业之后我不想留在清河。” 我静静的听着,我知道田蕾有自己选择生活的权利,更何况清河是一个永远令 她感到伤心的地方。 “我打算去上海。”田蕾说。 我轻轻的点点头。 窗外的鞭炮声音越来越响,绚烂的眼花在墨染般的天空中绽放。 田蕾有点喝多了,她开始默默的抽泣,我没有去劝慰她,这是在她父亲出事后 她第一次当着我哭。我想我能理解她此时此刻的心情,毕竟她还是一个孩子,发生 在她身上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太多。我想说一些话安慰她,但是却不知道应该怎样组 织语言,在这个时候语言会显得苍白无力。 “你会忘记陈璐吗?”田蕾突然这样问我。 陈璐,她提到陈璐的时候,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忘记,是一种解脱,也是一 个痛苦的过程。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切记忆总会淡去,曾经的海誓山盟也会变得那 样模糊,以致难以辨认。我虽然能放下名利是非,但是我心里却始终放不下那个叫 陈璐的女孩。人是有感情的,但是往往感情却是折磨着人一辈子又让人难以诠释的 东西。我没有帮田蕾擦拭泪水,但是我有责任让这个女孩去勇敢的面对今后的人生。 “蕾蕾,你是一个懂事的孩子,把过去当作一种经历,而不是一种负担……” 我说。 田蕾泪眼朦胧的看着我,嘴唇翕动着想说什么。就在这个时候我的手机响了, 屏幕上显示着一个不是很熟悉的号码。电话是清河看守所打过来的,“高科长,刘 之龙出事了。”阿龙自杀了,在这个除夕的夜晚,在举国欢腾的时刻,阿龙选择了 死亡。看守所方面说之所以给我挂电话是因为阿龙留下了一封信,信里面提到了我 和我所查的案子。放下电话,我不知道要不要把这个消息马上告诉田蕾,这时我脑 海里满是阿龙的影子。我仿佛看到阿龙在昆明郊外招待所痛苦的挣扎;看到阿龙在 看守所里倔强的沉默;看到阿龙在学校外的小树林里逐渐逃远的背影;看见阿龙在 我家中决定协助我们时候果决的表情;看到阿龙在清河老桥下激动的神色;看到阿 龙在步行街一闪即逝的身影;看到在摩萨面前阿龙毫无表情的那张脸;看到在竹楼 里阿龙救出我和小张的样子;看到在缅甸的宾馆里阿龙如释重负的神色……案子没 有最终审定,我知道法院会适当减轻对阿龙的量刑,因为他对“1.12案”的侦破做 出了很大的贡献。可是就在这个时候,他却自杀了,这到底是为什么?在为他感到 惋惜的时候,我感到难以理解,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他已经不再是一个经不起风 浪的脆弱学生。 “监狱方面说阿龙自杀了。”我想我不应该对田蕾有任何的隐瞒。 田蕾愣了一下,手里的杯子跌到地板上,发出不是很清脆的声音。我们迅速穿 好外衣,小区里的鞭炮震而欲聋,农历新年在鞭炮中如期而至,而阿龙的生命随着 夜空中转眼即逝的烟花迅速消逝。但是,他的生命不如眼花绽放的那样绚烂。我的 心情很沉痛,田蕾紧紧的挽着我的胳膊,她还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她曾经男友的死 亡吗?孩子们在小区里欢娱的跳着,我深深的呼吸了一下午夜寒意十足的空气。 清河看守所对于我来说是那样的熟悉,这不只是因为我曾多次在这里提审犯人, 更重要的是我曾在这里度过一段难忘的时光。那段经历深深的烙在我的脑海里,始 终难以忘记。值班的看守简要的介绍了一下阿龙自杀的时间,并说了抢救的经过, 然后将阿龙的信递给我,他的信是写给田蕾的。 田蕾:在最后的时刻我想留下一些什么,但是我不知道该留给谁。我不敢再想 自己的父母,我是一个不肖的孩子,他们把我养大,我却没有报答他们,现在没有, 以后也不会了。和你在一起的时光是快乐的,我很怀念。不过命运是残酷的,你的 遭遇不是你的过错,而我的遭遇却是自己造成的。 其实我只想清净的离开,但是心里却有一件事情始终折磨着我,我之所以选择 死亡,也算给这件事情一个交代。高志强是个不错的人,我知道他的女朋友已经不 在他身边了。虽然他杀了你的父亲,但是你的父亲和我一样是个有罪的人,我希望 你们能够走到一起。可能你们会一起看到这封信,那好,我有话要和高哥说。高哥, 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身边的所有人。薇薇是我杀的,我想王林是为了考验我才让 我下的手,但是当时我没有其他的办法,我只想帮助你们查清这个案子。我是一个 凶手,我已经没有自新的机会了。现在案子已经结束了,但是薇薇的影子始终在折 磨着我,你说过男人要有勇气面对自己的错失。我不想死在刑场上,所以我没有交 代这个问题,但是我要对自己的罪行承担责任。 小时候我非常期待春节,我多么希望自己还是童年那个无邪的孩子。现在我也 同样期待春节,我想我应该度过最后一个春节,在度过最后一个春节后我将离开这 个世界。我不是畏罪自杀,我要为自己犯下的罪行承担责任。 别了,田蕾。 刘之龙 我拿信的手有些颤抖,薇薇居然死在阿龙的手里,曾经的一切简直就是一场梦 魇。在农历新年的凌晨,有关“1.12案”的一切终于大白于天下,是喜,是悲,我 也说不清楚。毒枭已经先后落网,潜伏在公安队伍里的蛀虫得到了应有的惩罚,黄 辉和于湘南也付出了宝贵的生命,我们捍卫了法律的尊严,这个案子也勾勒出人生 万象。与案子有关的人杂乱无章的闪现在我的脑海里,如果不用法律去衡量的话, 很难做出不令人混淆的评判。人的情感有时是脆弱得难以约束,人在犯罪的时候往 往只是错走了一步。我很难给刘之龙下一个准确的判断,也许他自己也很难给自己 做一个最终的判断,他用死亡给自己和人们做了一个最终的交代。人在生命终点的 时候总是想给自己做一个总结,但是想在生命终点做出总结的人往往是脆弱的。我 和田蕾离开看守所的时候都很沉默,田蕾没有要求去看阿龙的遗体。死去的人和我 们都有着微妙的关系,在这样一个喜庆的日子里,他选择了死亡,他是对自己的过 失感到内疚,还是对现实生活感到不满,我再也无从考量。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