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篇 9 月份的太阳还是很晒,杜小亚脸颊上的皮肤泛出不正常的红,像嫩嫩的河虾 被水煮熟的那种颜色。周学好很会照顾人,他把单明明脱下来的衬衫披到了杜小亚 的头顶上,两个袖管绕脖颈一圈,松松打个结,弄得杜小亚像个中东过来的阿拉伯 人。 “你你不要太着急啊。”他安慰着杜小亚。 杜小亚笑起来:“我为什么要着急啊?我知道他会拿冠军的,这一次拿不到, 下一次也会拿。我一点儿都不急。” 周学好很开心,咧嘴嘻嘻地笑。他属于那种心地特别善良的孩子,自己对单明 明好,就希望全世界的人都对单明明好。所以因为单明明的关系,他跟杜小亚也成 了好朋友。 单明明和小海已经趴在起跑线上了,两个人都是长胳膊细腿,穿着深色的短裤 背心,头昂着,肩膀耸着,手张开撑着地,一条腿蜷下,另一条腿弓起来,像黑黝 黝的两只大蚂蚱似的。高放站在他们旁边,铁哨子含在口中用劲一吹,右手跟着发 力,在半空里狠狠一劈。两个孩子腾地蹿出去,撒开脚丫子往前冲。高放猴子一样 跳前跳后,一会儿跟着他们跑,一会儿穿过操场插到了另一边的跑道上,两只手挥 来挥去吆喝不停,咬在齿间忘了吐出来的铁哨子就不断地发出口瞿口瞿的怪声。 第一圈,单明明略微落后。第二圈他赶上去了,和小海齐头并进。第三圈,他 甚至超越了整整两步的距离。可是最后一圈的时候他怎么也使不上劲,他听到了杜 小亚和周学好的尖叫,也听到高放责骂一样的呵斥,可是他就是没有办法把自己的 身体变成一支笔直的箭,飕地一声刺向终点。 停下来之后,小海脸色发白地在一旁喘气,单明明却若无其事地站着发愣,仿 佛自己也不明白刚才是怎么回事,怎么一眨眼的工夫就让小海冲到了前面。 高放呼哧呼哧地奔过来,劈头把单明明一通骂:“冲刺,冲刺,跟你说过多少 遍了,最后50米要拼足命地冲!你脑子怎么长的?天底下都没有你这么笨的人!” 杜小亚在旁边小声插了一句话:“他尽力了,你骂他不对。” 单明明跟着嘀咕:“我尽力了。” 高放的火气更足:“尽什么力?你看看人家跑成什么样子?你呢,大气儿都不 带喘,你还说尽力?” 单明明说:“我气儿长,用不着喘。” 高放不容置疑地:“那就是你没有尽力。” 再说下去,大家都要陷进一个怪圈里面,谁都扯不清了。所以有片刻工夫,几 个人都气呼呼地站着,嘴唇闭得像防守中的城门。 后来他们又跑了一次,单明明咬牙切齿要弄出点成绩让高放看看,可是结果依 然如故。 第三章 杜小亚经常目睹单明明在上学和放学的路上愉快地奔跑。单明明体态轻捷,四 肢修长,皮肤黝黑,跑动的时候,披垂的额发会向后翻过去,迎风张开,像一团黑 黑的火焰。他的肩臂和腿都绷得很紧,线条光滑而流畅,如果有汗沁出来,远远看 去,会泛出玻璃一样的光亮。尤其在早晨,跑到距学校不远的那一片开阔地带时, 火红的一轮太阳跟他仰起的面孔遥遥相对,顷刻间他的身体会轰的一声着火,燃烧 成一把通体透明的橙色火炬,在青草绿树间飘摇向前。他交替摆动的双臂和双腿, 在杜小亚眼中迷离幻化,定格成无数的电影画面,有一种无与伦比的美感。 杜小亚死活都不相信单明明会在1500米跑的项目中败北,甚至跑不过那个脑袋 长得像鸡头米的小海。现在杜小亚经常看电视里的体育节目,研究那些“世界飞人” 们长跑和短跑时的姿态、步距、节奏,什么什么的。他还到新华书店去,想找一本 专门教授跑步技巧的书,可惜没有。杜小亚心里忿忿不平:弹琴、书法、绘画、插 花、养鸟……五花八门的业余爱好都有了专门的指导用书,凭什么没有一本讲跑步 的? 终于有一天,杜小亚跑到单明明家,郑重其事告诉他:“有办法了,是一个土 方子,可是你只要坚持下去,成绩肯定会提高。” 单明明正在抓耳挠腮地写一篇作文,这时候抬了头,懵懵懂懂问:“什么成绩 啊?” 杜小亚说:“当然是长跑成绩。1500米的成绩。” 单明明就没了兴趣。他现在对这个该死的1500米非但不喜欢,简直就有一点痛 恨。上学放学的路上跑着玩,那是另一回事,他精力太充沛,又没有滑板车可玩, 没有自行车可骑,疯跑一阵挺痛快。可是参加比赛,夺冠军,拿第一名,他想起来 心里就别扭。 杜小亚哀求他:“单明明,你应该跑,不跑太可惜了,你是命中注定要拿第一 名的。” 单明明说:“那你先帮我写作文。” 杜小亚二话不说,拿过单明明的作文本,把他前面写好的一段草草看一眼,想 了约摸4 分钟时间,抓起笔,在草稿纸上埋头写起来。写完了,关照单明明说: “你自己抄上去,要不然笔迹一样,文老师能看得出。” 拿着作文,单明明无话可说了,只能听杜小亚的。 -------- 扬子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