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篇 他调高扶手,抓稳,一只脚轻轻地站上去,身子微微俯下来,感觉到身体里有 一种期待已久的兴奋。他不敢一下子滑得很快,脚尖只试探着在地上一蹬,滑板车 居然就哧溜一下冲出去了。之前他曾经滑过一次,是周学好借给他的,周学好又是 借了邻居小孩子的,所以滑的时间很短,他几乎没尝出味儿就下来了。现在第二次 登上车,脚下的车子立刻听话地黏紧了他,像是一件跟了他好久的贴身用品,转圈, 螺旋,荡步,笔直向前,加速度地飞冲,丝丝入扣,无不妥帖。他觉得自己时而是 一片风中的树叶,自自在在地飘舞摇荡,时而是一支离弦之箭,飕的一声射出,风 声呼呼,势不可挡。 兜了一圈回来之后,杜小亚仰着脸问他:“很有意思吗?像坐飞机还是像坐火 车?” 单明明毫不犹豫地说:“坐飞机。” 实际上他们两个人飞机和火车都没有坐过。 杜小亚又说:“你真胆大。你站在车上飞起来的样子真好看。” 单明明就鼓动他:“你也试一次?” 杜小亚的脸立刻泛出粉粉的红,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缩:“我不行。我肯定不 行。” 单明明说:“试试没关系的,我扶你。” 杜小亚扭过身子,一手扒住墙,死活都不答应。 单明明心里很遗憾。这么好玩的东西不能让好朋友来分享,快乐就不完满了。 他怅怅地站了一会儿,突发奇想地说:“我有主意了!杜小亚你站在我前面, 两只脚都站到踏板上去,只管抓着扶手,别的都不要管,让我来带着你滑。” 杜小亚摇头:“不行,踏板站不下。” 单明明热切地怂恿他:“站得下!你试试嘛,把两只脚横过来站就行。来吧, 我骑自行车都能在龙头上带人,你信不信?” 杜小亚拗不过单明明的一片好心,只好战战兢兢站上滑板车。他用一只脚站, 另一只脚踩在这只脚的脚面上,肩膀和手臂都收缩起来,尽量把空间留给单明明。 他的身体本来就瘦小,这样一蜷缩,基本上就不占什么位置。 单明明比刚才更兴奋,左脚紧贴杜小亚的脚跟站上去,两只手握在杜小亚的手 背上,快活地吆喝一声:“走口罗!”右脚奋力蹬地,真的就把滑板车蹬上了前。 一开始还有点重心不稳,歪歪扭扭,吓得杜小亚把一声惊叫死死地憋在喉咙口。 很快两个人的身体频率合了拍,一蹬一滑,左摆右摇,非常的一致,一切都变得得 心应手起来。 他们于是开心地笑着,自自在在地享受这欢乐一刻。单明明的腿脚是真的有劲, 每蹬一次,滑板车总能飞速地滑行相当一段距离。在这期间,杜小亚柔软的头发就 会飘扬起来,在单明明的下巴壳儿上拂来拂去。他薄薄的后背紧贴住单明明的前胸, 从他的后衣领内淡淡地升腾出青草和木屑的那种味道。但是单明明现在对这样一种 特殊的中药味已经习惯了,不是每个人都能够拥有这种气味的,这是杜小亚的专利, 是他好朋友身上特有的东西。单明明甚至为此自豪。 但是好事真的是不能长久啊!当他们一路疾行穿过小巷,绕菜市场转了一圈, 胸前背后粘上了无数的眼珠,又得意洋洋返回巷内时,意外发生了。 是筱桂花3 岁的孙子推着他的三轮童车从家门内走出来,无巧不巧撞上了负重 的滑板车。小孩子走路本来就是不知道往两边看的,再加又是刚出门,就更有点冒 冒失失。幸运的是那孩子没有骑在车上,他把三轮车暂时当手推车推着玩了,车座 上蹲着的是一只绒毛大笨熊。当眼尖的杜小亚发现门里边突然拱出一辆红色小童车 时,滑板车距童车只有不到3 米的距离。那当儿单明明正在兴头上,蹬车蹬出一身 臭汗,以致滑板车的速度很快,几乎是风驰电掣,车上又站着两个人,互相牵制和 遮拦着,要即刻刹住车或是弃车保人都是不可能的。 杜小亚在瞬间功夫想明白了这一切,所以他没有惊慌也没有叫喊,只是死死地 闭起眼睛,无比悲壮地让自己的身体直通通撞上前去。 一声铁器和铁器相撞的清脆的响。杜小亚蓦地睁开眼,看见那只棕色的毛熊噗 地飞出去,然后那辆红色童车歪歪扭扭地直奔一道石墙,弹回来,屁股又“砰”一 声撞到另一边的石墙上。然后杜小亚感觉自己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一边倾倒,好像 要被旋转的地球抛出世界似的。在身体摔出去的一刹那,又有一双手穿过他的肘窝 抱紧了他。最后他跌倒在一个软绵绵的东西上,那是单明明的身体。 有几秒钟的时间,地上的两个人都一动不动,惊吓过度的灵魂还没有适时回到 身上。片刻之后,杜小亚先翻一个身,滚到旁边,急急忙忙扳过单明明的头,先看 地上有没有血。没有。谢天谢地! -------- 扬子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