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篇 单明明揉着眼睛,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天已经亮了,从门缝里射出的一线晨光 刚好照在他的眼睛上,亮晃晃刺得他好难受。他忽地跳起来,惊慌地打量四周:怎 么,难道他睡着了吗?就在这个古老幽深的门洞里? 单明明好奇地将一只眼睛凑近门缝,往院子里看。除了咕咕的鸽子叫声外,他 听不到任何人的动静。院子的地面青苔斑驳,所有的砖缝里都长出了疏疏的杂草, 甚至有两三根草尖上还开出了浅黄色的小花。一只白色的鸽子从屋顶飞下来,落在 花朵边,昂首挺胸走了两步,大概发现了门外有人,侧过头,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红 眼睛,警觉而又惊讶的样子。 单明明心里怦怦地跳着,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推那扇看上去古老而沉重的木 门。令他大吃一惊的是,那门在他的手下发出涩涩的咿呀一声响,居然慢慢地动了! 原来门根本没有上锁,原来这真的是一个无人居住、久已废弃的荒凉小院。 在推开木门的同时,单明明几乎是一眼就看见了靠在朝南低矮屋檐下的一张木 梯。木梯是通往屋顶阁楼的,这么说,院子虽然被人放弃,鸽子却不是无家可归的 孤儿,有人在照管和喂养它们,这个人每天都来,也许一天中要来上两次或者更多。 可是单明明管不了那么多了,他要在第一时间里找到一只浅蓝色的鸽子。鸽子 就是杜小亚,只有鸽子活着,杜小亚才能活啊! 单明明踮着脚尖,小心翼翼地跨过那几根开黄花的草,走过院子,踏上嘎吱作 响的木梯。现在单明明看见鸽笼里那只浅蓝色的鸽子了。它看上去比别的鸽子略微 娇小,颈部的蓝色有一点发灰,灰中带蓝,而后颜色的层次慢慢变得丰富起来,浓 烈起来,到尾羽部分,蓝得像天空一样澄明,蓝出一种高贵和优雅的色调,漂亮极 了。它的眼神甚至跟杜小亚有一些相近,一点点羞涩,一点点忧郁,一点点依恋, 混合在一起,让人忍不住地生出欣喜和怜爱,生出亲近和抚摸它的欲望。最重要的, 简直就是一个奇迹或者天意:它的小巧玲珑的脑袋上同样顶着一撮茸茸的白毛,跟 那只死去的鸽子一模一样的冠毛! 单明明张大了嘴,呆呆地看着这只鸽子,鸽子仿佛明白了他的意思,又好像栖 身在此就是专门等着单明明到来一样,它优雅而羞涩地向笼门口走近,走到单明明 的手边,轻轻一跳,落在单明明手心里,一动不动。单明明赶快合拢双手,松松地 抱住它,捂在胸前。他感觉到鸽子身上的绵软和温暖,感觉到它小小的心脏跳得沉 静而有力,连带着他的指尖都在扑扑地弹动着。因为快乐和激动,一瞬间单明明的 眼泪都要出来了。 单明明抱着鸽子回家的时候,朝霞还没有从天空中散去,单立国的出租车停在 院门口,车身上流淌着一层金红色的瀑布一样的光。单立国对着失而复得的儿子一 声大叫,活像看见了天外来客。然后他就奔出去,冲往一个又一个的派出所,销案。 单明明爬上屋顶平台,把鸽子放进竹笼,添好一酒杯清水,又数给它15粒玉米,将 它的羽毛捋了又捋,然后下楼,洗脸,吃早饭,背书包上学。 下午放学,单明明先回家拿了鸽笼,用一块被单包着,藏藏掖掖地带进医院, 给杜小亚看。 “你看它多神气啊!它的羽毛多漂亮啊!它看见你很开心呢!”单明明对杜小 亚说。 杜小亚伸出一只苍白瘦削的手,隔了竹笼,在鸽子的翅膀处轻轻摸了摸。鸽子 就懂事地将脑袋贴近他的手,蹭一蹭,亲密无间的样子。杜小亚笑着说:“我知道 我会好。我答应过,鸽子活着我就会活着。” 单明明的一颗心到现在才算完全地放下来了。他知道杜小亚没事了,不久之后 他就会病愈出院,他们两个又能够一起上学,一起回家,在同一张小桌上头对着头 地做作业了。 但是单明明一直惦记着鸽子的主人。那天他抱着鸽子走出小巷的时候,看见巷 壁两边的墙上写满了大大的“拆”字,才知道这里为什么没有住户。一定是搬迁后 的养鸽人一时找不到妥善安置鸽子的地方,才无奈将它们暂留在老屋的吧。养鸽人 知道他的鸽子少了一只,心里会着急吗?会为他的宠物担忧吗?会发疯一样地满世 界呼唤和寻找吗?单明明越想越觉得自己做得不对,起码是对不起鸽子的主人。有 一天他在口袋里揣了10块钱,尝试着去找那条快拆迁的巷子,诚心诚意要想赔偿鸽 子主人的损失。但是他迷路了。单明明想,等他长大了,工作了,他要在报纸上登 一个启事,寻找曾经丢失过浅蓝色鸽子的人,向他说明这一切原因。他会找到他吗? 会找到的吧。 -------- 扬子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