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篇 第六章 杜小亚病好出院之后,单明明到他家里看他。 单明明走进院子,第一个屁颠颠迎上来的自然是小狗发财。也不知道它的耳朵 怎么就这么灵,离老远能辨别出单明明的脚步声。它呼哧呼哧追在单明明腿前腿后, 兴奋得眼泪汪汪,鼻子里还发出噗噗的响声,像一匹刚刚跑完长途的马儿那样。单 明明使劲用手拨开它拱上来的嘴巴,一边说:“去,去,谁乐意理你呀,人家是来 看杜小亚的。” 眼面前觉得白光一闪,穿着一件白色毛衣的杜小亚从堂屋门口站起来,隐身不 见了。 单明明赶快抬头喊:“杜小亚。” 杜小亚房间的窗帘动了一下,却没有声音答应。 单明明走到窗口又喊:“杜小亚,是我啊,单明明啊。” 郑维娜穿着一件皱巴巴的棉布睡衣,眼泡肿肿地走出来,说:“单明明,你不 要喊了,杜小亚他不肯见人。” 单明明惊讶道:“为什么?” “他刚做了化疗,头发掉得很多,他觉得自己很难看,没有脸见人。” 单明明沉默了一下,幽幽地说:“连我也不肯见吗?我不是外人啊。” 郑维娜没有把握地说:“要不你再试试?我也不愿意他这样封闭自己,会憋坏 的。” 单明明想了想,走到杜小亚的房门口,贴着门缝说:“杜小亚,我是来约你明 天一块儿上学的。” 杜小亚声音闷闷地回答:“我不想上学。” 单明明耐心地说:“大家都很想你。昨天李老师在黑板上出了一道很难的数学 题,没有人能够做出来,李老师还说,要是杜小亚在,就不会让她白出这道题了。” 房间里静了一会儿,门终于轻轻地打开了。单明明吃了一惊:面前的杜小亚眼 皮浮肿,眉毛稀落,眼神暗淡无光,皮肤不再是以前那种透明娇嫩的白,而是白得 像石灰那样干燥,那样晦涩,那样一种无生命的死寂。他的嘴唇也有些肿,干干的 开裂着,泛着一层微紫,死鱼内脏的那种颜色。特别是他的头发,只剩几根毛毛刺 刺竖在头顶,枯枯的,没精打采的,像戈壁滩上长出来的骆驼刺,东一块西一撮, 丑陋而怪诞。 单明明惊诧万分地想:原来一个人没有了头发会是这样难看!原来化疗会这么 狠心地破坏一个人从前的形象!单明明心里很替杜小亚难过,他明白了杜小亚为什 么不肯见人。 杜小亚神情索然地看着他说:“单明明,我要是这样去上学,谁都会把我当怪 物看的。” 单明明自己也不能说明自己地:“可是人的外表不重要啊,心灵美才是重要的。” 杜小亚反驳他:“要是换了你,你一点都不在乎吗?” 单明明结结巴巴说:“我我我……”。 杜小亚轻声说:“你走吧。”抬手又要关门。 单明明迅捷地伸出一只脚,插进门缝里,不让杜小亚把门关上。他眼巴巴地看 着杜小亚,恳求一样地:“明天我们一块儿上学吧,没有你,我上学一点儿都没意 思。” 杜小亚没有商量余地:“不,我要等我的头发长出来。” 单明明沮丧地叫着:“那要等多长时间啊!让头发长出来很难呢!” 杜小亚赌气说:“等1 个月,2 个月,1 年,2 年。” 单明明被噎住了,说不出话来。两个好朋友一个门里一个门外地站着,一个欲 哭无泪地要关门,一个插着一只脚死活不让关,就这么不声不响地僵持不动。 忽然单明明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主意,欢欣鼓舞地叫起来:“戴帽子啊!杜 小亚,你可以戴帽子啊!戴上帽子上学,谁知道你帽子下面有没有头发呢?” 杜小亚漠然回答:“你以为你想到了什么好主意啊?全校那么多学生老师,你 看到有谁戴过帽子吗?” 单明明想了想,真是这么回事,全校师生真没有戴帽子的。别说现在才是秋天, 就是到寒冬腊月的时候,也没有人喜欢戴帽子。这城市里的人没有这个习惯。如果 杜小亚真的弄一顶帽子戴上,反而显得突兀,惹人注目,像文老师在语文课上讲的 那个故事那样“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可是单明明就是单明明,他想做到的事,不做出来就难过。他热切而固执地邀 请杜小亚:“你戴吧,没事的,明天我也会找一顶帽子戴,我陪你!谁要是笑话, 就让他先笑话我好了!” 杜小亚皱着眉头:“你找事做啊!怕别人不认识你啊!” 单明明笑嘻嘻地拍着胸口:“怕什么呀,我演员都当过了,还怕戴一顶帽子吗? 我告诉你,我不怕出风头,就怕没有风头让我出!” 杜小亚将信将疑,仍旧不肯答应。后来单明明承诺说他明天先把帽子戴过来让 杜小亚看,如果杜小亚认可了,觉得没问题了,那么他们再一块儿去学校。 -------- 扬子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