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篇 第六章 下雨天是单明明最痛恨的天气,不光淅淅沥沥的雨声让人心烦,满地泥泞也叫 人感觉不爽。吃过晚饭,单明明无处可去,打开作文本准备把这星期的作文写完了 事。咬着笔杆构思到8 点钟,一个字一个字地描到9 点钟,300 字的一张纸才凑满 了200 来字。他呵欠连天,兴味索然,想着今天才是星期六,明天还有一个星期天 呢,作业都做完了,明天干什么?就把本子一堆,理直气壮地上床睡觉了。 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走进一个黑色的国度,草地和树木是黑的,房屋和桥 梁是黑的,狗和猫,和羊,和老鼠,和麻雀……所有飞的爬的走的东西都是黑色的, 像电脑里偶然出现的恐怖镜头。惟一正常的是人,人还是一般见到的样子,淡黄色 皮肤,黑白分明的眼仁,或深或淡的红唇,脸上的雀斑和痦子也都是一般的咖啡色。 只不过他们全穿着黑色长袍,戴奇形怪状的黑色面具,走起路来阴风阵阵、寒气逼 人。单明明糊里糊涂走进这个恐怖王国之后,心生胆怯,拔腿回逃。可是他再也找 不着回头的路了,一切通道的尽头都被高高的黑漆大门封死,四面八方传出来猫头 鹰鬼鬼的窃笑……这时候他忽然听见门那边有狗的吠叫,一声又一声,短促而焦急。 他一下子又兴奋起来,欣喜万分:是发财啊!发财来救他啦! 单明明两脚一蹬,猛地掀被坐起。他的心一个劲地狂跳,好半天没想明白自己 是在哪里活着。后来他真的听到了院子外面有人擂门,而且还有小狗一声声叫。他 就光脚下床,到隔壁小房间里把单立国推醒。 单明明说:“爸,有人叫你呢。” 单立国晚上喝了点小酒,睡得正香,单明明一推,他忽地坐起来,瞪着两只迷 迷糊糊地眼睛:“谁?谁叫我?” 单明明说:“大门外面。好像是发财。” 单立国“咄”了一声,嘀咕道:“捣什么乱哪。”复又睡下。可是头刚沾上枕 头,他倒是完全地醒过来了,侧着耳朵,自言自语:“不对,像是聋老太的声音。” 他再次坐起来,匆匆忙忙穿衣服,一边催促单明明:“上床去上床去,没你的 事。” 单明明看着他爸爸伞也不打就冲进雨中,心中奇怪聋老太这么晚了找他干什么, 赶紧趴着窗户往外看。他看见单立国开了院门,只耽误片刻时间,又缩着脖子袋鼠 一样地踮脚跳回来,院门敞着没关。 单明明好奇地问:“爸,你还要出去?” 单立国说:“杜家的孩子又发病了,我开车送他上医院。” 单明明一下子怔住,脑子里轰地响了一下。然后他奔回自己房间,心急火燎地 穿衣找鞋。 单立国拿了车钥匙说:“下雨呢,你别去。” 单明明不容商量:“不,我要去。” 单立国知道儿子跟杜小亚的关系,拍拍他的头,没有反对。 父子俩冒雨出门。单立国把停在巷子里的车发动起来,小心后退着,一直退到 聋老太家的院门口。车门一开,单明明子弹一样地飞出去,直奔杜小亚的房间。他 立刻被眼前看见的一幕吓呆了:杜小亚昏迷不醒地躺在床上,鼻子里一个劲地流血, 流得满床满被子都是。郑维娜跪在床边,手里托着一盒餐巾纸,表情麻木地给杜小 亚擦鼻血,擦一张纸,扔掉,再抽一张擦。一地的红红白白的纸团,发出甜丝丝的 令人窒息的腥味。灯光惨白,照着杜小亚毫无血色的脸,感觉上他好像没有了任何 的呼吸和生命。 单明明呆立不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耳朵里轰轰地响着,仿佛他站在辽阔的 宇宙之中,整个世界都距他非常遥远,似梦似幻。他木头一样地看着单立国忙碌, 把杜小亚抱起来,包在一床沾了血的被子当中,四面小心地掖好。郑维娜从屋角找 出一把带手柄的雨伞,又把那盒没用完的餐巾纸挟在腋下,准备随同出门。他们已 经走到门口了,这时单明明一声惊叫,说:“他的帽子!”他奔到杜小亚的床头, 拿起那顶咖啡色棒球帽,要给杜小亚戴上。郑维娜苦笑一声阻止他:“算了,这个 时候谁还在乎他的头发。”单明明坚持说:“他出门总是戴帽子的。” 单明明轻手轻脚地把帽子戴到杜小亚的头上,给他把鬓边一绺稀软的发丝撩起 来,塞到帽子里去。帽子的一边压住了耳朵,单明明又小心地移动一下,好让他戴 得更加舒服。 单明明为杜小亚做这件事的时候,单立国和郑维娜都站着不动,等他做完。 说也奇怪,杜小亚的头上有了帽子之后,他居然感觉到了,并且睁开眼睛,朝 单明明费劲地笑了笑,轻轻说出两个字:“谢谢。” 单明明说:“不用谢。你的帽子旧了,等你这次病好,我帮你再买一个新的。” 杜小亚闭上眼睛,嘴角浮着一个浅浅的笑。 -------- 扬子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