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一年级 为什么偏要上学?我刚刚适应了没有书本的生活,刚刚有了点成人的感觉,刚 刚对自己说了算,却又要回到围墙里去。可我别无选择,她们的口气不容置疑。 姐姐托了好多关系才把我落实了,去的学校是十一中——南坡高中,普通高中。 姐反复训导说你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胡混了,否则现在的生活就是你未来的写照, 拉锄钩子就是你的下场。你还有三年的时间转变自己,三年后,我可帮不了你。 三年,好久远啊。 说到情深处,姐动了真感情,把她为人处事的哲学全兜售给我,总结起来,是 几个要和几个不要:一定要和周围的人友好相处,对老师要尊敬,因为老师为我们 付出着血汗;一定要对同学有礼貌,因为他们如同亲兄弟一般,他们会给你安慰与 快乐,给你以帮助与支持。一定要学会忍和让,你能和他们在一起,成他们中一员, 你应该觉得幸福。……绝对不要去打扰学习优秀的人,也绝对不要招惹那些不上进 的差生儿,不要瞧不起没有学历的老师,在任何地方遇上他们,都要恭敬地问好, 不要…… 我听得不耐烦,截住她的罗嗦:“姐你怎么越来越像……老妈了。”我知道这 句话会深深伤害她。姐气得脸色铁青,恼火地盯着我,眼晴里折射着极度的伤心与 无奈。她站起来想离开,却又坐下了,望着我不说话,我一边胡乱收拾自己的东西, 一边垂着脑袋说我懂,你说的再多也没用,我知道怎么做能对起大家。 姐张了张嘴,把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沉默了几分钟,她尽量以平和的语气结 束了训示:在学校你要少说话,缄默择言,检点自己。 姐给我上的这堂课总算结束了。 这个晚上我早早睡去,做了一夜乱七八糟的梦,全是学校里的人和事,最后一 个梦是我和吴瑞芹的爱情——我爱上她了吗?我睡意朦胧地脱下精洗的内裤,摸索 着套上一条粗布短裤,尽管很不很舒服,却也只能这样了。 1983年8 月25日,我走进了十一中的大门,成为十三级一班的学生。 班主任姓孔,是个胖老头儿,他对我的印象还是不错的,因为我是插班生,在 桌位的安排上很费了些周折,最终他牺牲了一名好学生的位子,让我坐到了前排, 他对同学们的解释是:王连杰需要补课。 我却一点感觉也找不到,不论从哪个角度审视自己,都不像一个学生。黧黑的 脸,粗壮的胳膊,手心的老茧,光脚丫子被锄划开的伤刚刚结痂。我还能嗅到发际 里散逸出的浓重的麦糠味儿。更糟糕的是我无论如何也融不到同学中去,我感觉他 们就像一年前的我那么幼稚和单纯。好在学业还没完全生疏,课也听得进去,凑合 着坚持了一天,熬到放学时,我的心像出笼的鸟儿一样朴朴楞楞飞到天上去了。 十一中的围墙很长,花墙很低,但并没有花藤缠绕,只有墙外高大的榆树站成 一排,在熏风中笨拙地摇晃。学校建在南坡镇东头,面对着空旷的麦野,极目远眺, 还能看到崂山隐约的影子。 入学没几天,我就接二连三地收到老同学的来信,他们的来信,给我找回了一 点自信。鱼干的信最能煽情,他满怀深情地回忆了我们一起战斗的那些日子,最后 还热心地鼓励我:逆境中奋斗,奋斗啊! 给男同学的回信最好写,我无一例外地套用同一首诗,诗的内容我不记得了, 无非是叹号、破折号、省略号的堆砌,当然,诗句多是口号。我真正期待的并不是 他们的音讯,我期待另一个惊喜——会不会有女生的来信,特别是林政她们的。 高一的学习并没有我想像的那么紧张,我得以拿出一半的时间放纵自己的思绪。 我在文科方面是个天才,几乎不用消耗太多的脑细胞就能掌握课堂上的所有内容。 语文课的大多时间我都在开小差,人在教室,心早回到老家去了,惦记着岭顶的那 一亩半地瓜,该翻蔓了,苞米也该喂了(施肥),不知道爷爷能不能忙过来……吴 瑞芹现在干嘛?上学了还是上班了? 老妈对我的学习情况非常重视,每天放学后,她都要细细过问我的学习情况, 更上火的是,我不住校,本可免去晚自习之苦,可晚饭一过,老妈就把我赶回学校。 我安份守已地上了一周的晚自习,感觉实在无聊,就跑出去看电影,九点一过, “放学”回家就是了。自从公社换镇以后,南坡一天比一天热闹,一天比一天繁华 了。好光景多的是,我给自己的学习日程增加了一个项目:每周五下午,尽可能离 校到镇街上逛逛,如果有好节目,肯定不能放过。这几天,掖县的“莱州杂技魔术 团”到镇上演出,我看了两场,还不过瘾,决定下午再光顾一次。如果我看完节目 马上返校,什么事情也不会有,可是出了杂技场,偏偏又遇上出大殡的,那场面, 比赶大集还热闹。四里八村的老少爷们聚齐了,人山人海。 我挺费解的:这不是迷信吗? 我挤到最前面,近距离打量那些拉大杆子(吹长号的)的,这些吹手算不算艺 术家?他们的水平这么高,可惜了。“迷信!迷信!”人堆里冒出这样的评论,声 音还挺大的,不知谁捅我一把:“你个学生也来看,不怕让老师逮着?”我说怕什 么,不就是迷信吗我正看看他们的表演,也好写批判文章咧。为了表示自己坚定的 立场,我竟然朝吹手们吐了口唾沫。 这样,事就大了,我还在洋洋得意时,人堆里冲出几条汉子狠狠扁了我一顿, 打法挺熟悉,我从流血的指缝里认出,揍我的竟是金刚头。我非常惊恐,从未有过 的害怕:他还这么凶? 打架的事儿(准确的说是挨打,他们是死死按住我痛打的)很快引起连琐反应, 老妈气病了,躺在炕上哭得声音老大,我蹲在炕旮旯里陪了她一天。直到爷爷进了 家门,我才解放出来。 第二天一上课,班主任就狠狠地批判了我,让我在全班做了检讨。然后让我收 拾书本,搬到最后排的课桌。又是这一招! 最后排的学生并不一定是差生,他们是因为个子高才坐到了后排,而我呢?我 的个子是全班最矮的,让我到后排,是什么意思? 给我什么样的处罚我都能接受,唯独受不了这样的“待遇”,我觉得受了莫大 的污辱。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