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归来 我竟然给姐姐写了信,告诉她我对考大学很有把握。这当然不是真心话,我只 是想让她冷不丁的高兴一下子,毕竟她在我身上倾注的心血太多了。我和姐近半年 没见面了,我有点想她。老妈倒是去城里看过她几次,但回来后从不和我们谈姐的 事情。 星期天一早,姐两口子从城里赶回来。他们的心情不错,姐夫显得比以前年轻 了许多,不过,我对他仍然没什么好感,他的形象总是与我心中的姐夫对不上号。 姐夫摆出了正儿八经的架式,要我沟通一下。 这家伙竟然把我写给姐的信带在身上,他把信展开,给我指出其中的一个错字, 煞有介事地批评说:“不要粗心,粗枝大叶的人是要吃很多苦头的。”我很反感他 的语气,但出于礼貌,我只能毕恭毕敬地听着。他不管我爱听不爱听,喋喋不休地 考起我来:“党的四项基本原则是什么?国徽上的四星代表什么?……”把我当成 小学生了?我懒得回答他的问题,用沉默表示对他的不屑,几次想找借口走开,可 是老妈和姐早已看透我的心思,不停地给我暗示,让我坚持到底。 姐夫开始畅谈他的人生,他说他就是因为没有好好学习,才成为城市里的大老 粗,他感到无比的后悔……长达一个小时的演讲,真够难为他的。他多次引用那个 颇有说服力的问句:“你到了社会上,能始终带着课本吗?”这些当官的口才真是 可怕啊。可怜老妈和姐姐,听得那么认真,脸上写满了敬仰。 姐夫竟然自带了茶具,他从包里掏出一个茶缸,缸体上有“六届工大代表,1982” 的字样,看来,这是他最引以为荣的宝贝了。姐姐对这件宝贝也是恭敬有加,自豪 地接过缸子倒上茶水端到他面前。 但愿她在家里别这个样子,像侍候老板似的。 姐夫请我们去供销社饭店吃午饭,我没去。至于他给我捎的那几本参考资料, 第二天我就卖给了贺东和祝海飞他们。 贺东的创作劲头有增无减,虽然孔老头已下了“绝杀令”,他仍然执迷不悟, 而且常常顶风作案。摆出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式。杂志社也是,为什么就不 能给他一次机会?我非常非常可怜他。这家伙写迷了,政治课成了作文课,旁若无 人地写啊写,让任课老师逮住并狠狠羞辱了一顿:“你野心还真不小呢,还想为 《XX青年》写刊首语?看你的题目《我身边的美》,你本身就丑陋得要命!……” 贺东的苦恼由此而生,第二节化学课时,他和王林国换了桌位,跑到我身边大 倒了一通苦水,什么苦闷啊,彷徨啊,追求啊,等等,很博得我的同情,我信手在 演算纸上给他写下了一句缄言:冬天已经来了,春天还会远吗?同时又写下了:我 非常乐意帮你。贺东总算平静了下来。 王林国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对《青年文摘》上的“五四青年智力竞赛题”产生 了浓厚兴趣,激动地不行,发动了许多许多同学答题,架不住他三寸不烂舌的蛊惑, 我也动了心——参加竞赛可得大奖啊。奖品是昆仑电视、牡丹收录机、袖珍电子计 算机和青年文库丛书等。那几天,我们几乎全成了地下工作者,有一半的同学把心 思用在了竞赛题上。结果可想而知,题全答完了,功课却落下不少,孔老师从“探 子”那里早已掌握了信息,在我们即将胜利汇总的那一刻,他从天而降,把我们杀 得片甲不留,统统没收去了。据可靠消息,这份沉甸甸的答题,成为孔老先生口中 的蝉,他封装起来,当天就到邮局寄发了出去。 天儿开始热起来,迫使我们换上了单装。梧桐花的特殊香味弥散在空气中,山 山水水都被草绿连在一起,村庄若隐若现地在绿海中轻荡,如同一首诗。五龙河被 满眼的葱绿遮盖得看不见了,但我仍然可以想象出那辽阔的水面和涌动的波涛。联 产承包责任制后,人们的积极性提高了。眼下正是春耕,满山满野种地瓜的,种芋 头的,施肥的,浇麦子的,每一块田地里都有劳作的人。 放晚学后,我走在回老家的路上,徜徉着轻快的、氤氲着芬芳的轻风,心情挺 激动的。山道旁停着好多马车或拖车,车上装满水袋,穿着红红绿绿的人们在地里 紧张忙碌。满山的杏花落了,落到地上似一层轻霜。唯有那白色的苹果花还盛开着, 将远山罩上了一层轻轻的、细细的烟雾。 陆陆续续有收工的,走在归家的路上,肩头挂着一轮夕阳。 在村口遇上巧儿的姐姐,她说你妈回来了,好像出事了。我的心咯噔一下。 老妈一个人满脸忧郁地坐在院中的石条上,见了我,她的泪水止不住长流下来。 “出什么事儿了?”我问她。老妈重重叹了口气:“没什么,不管你的事。” 她的声音挺疲惫挺苍老。“我爷呢?”“去爱巧家了。” 什么事儿会让老妈这么伤心?我决定去程家找爷爷。 我在程家见到了爷爷,而且,也见到了多年没有音讯的老爸。 这是他吗?老得那么厉害。 老爸看见我后,慢慢地从正间屋走出来,冲我张开了双臂。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惶恐地站在院子当间,脑子里一片空白。他离我有两步远时,我跑开了,我奔出程 家大门,一路哭着回到了石屋。 老妈不见了。 程家人和爷爷分头去找。 九点了,老妈还没回来。我呆呆地立在门旁,无尽的愁苦袭上心头。风刮得凄 凉了,天色也暗淡下来。我回到屋子里,开始挥笔疾书,把心中的苦与痛全部发泄 到纸上。脑子里闪出离家出走的念头。 终于听到街口的动静,我的心陡然缩紧了,听到院门响,以为是老妈回来了。 但不是,进来的是巧,她说没找到人。随后巧的姐姐也进来了,仍然没有找到老妈。 一刻钟后,程奎德两口子陪着老妈进了院。 爷爷是最后一个回来的,但没有老爸的影子。 他们各自找地方坐下,围住老妈,气氛特别的压抑,我听到老妈时断时续的哭 声,心里像刀扎一般难受。如果不是巧在一边陪我,我肯定会做出出格的事情,或 者掀了桌子,或者摔了东西。 原来,老妈跑到奶奶的坟上哭去了。 我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只能听到老妈的号啕,程家两口子在苦心相劝,程 奎德的嗓音大起来,我听到他说:“有话不跟活人讲,到死人那里哭什么?死?用 不着!……” 这一夜,我不停地作恶梦。 其实事情并不是我想像的那么可怕,老爸的归来勾起了老妈心中埋藏多年的伤 心事。 当年老爸离家出走,是他的错,但老妈也有很多不对的地方。老爸只是欠了几 千块钱的赌债而已,老妈却绝情地将他拒之门外,三天没让他进家门儿。老爸一怒 之下,去了东北,失踪了七年。 事情就这么简单。 老妈仍然不能原谅老爸,她拒绝了和他的见面,天没亮就返回了南坡镇。老爸 在程奎德家聊了一夜。几天后,他们合伙承包了村里的窑厂,老爸搬到山上去了。 这就是我的家。 经历这件事情后,我更加沉默寡言了,我不想在南坡呆了,我的心飞出了山外。 我在酝酿一个大胆的计划:转学。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