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狂的麦假 巧出嫁了,那天我远远看着她上了迎亲的吉普车,心里很难过,我只注视了几 分钟就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离开了,仿佛一切不曾发生。我知道巧肯定会在人群中 扑捉我的影子,看不到我,将会成为她终生的遗憾。 同一天,小姑去了她的夫家,直到天黑还没回来。她哥醉薰熏地闯进我的屋子 和我沟通,讲了一大堆发人深省的话:“你不怕出苦力是吧,那你就整天耍吧…… 成天瞅你的白墙……瞅白墙有利于眼睛,能瞅出X 光的功能……不想出苦力,那你 就学,吃几天的苦,以后五六十年不就享受了吗?熬个近视眼也值……不就十块八 块的眼镜钱吗?可以换来后半辈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别像我,把时光都浪荡了… …有对联写得好:青草发绿绿一年,你只有一年了……。” 是醉话,可也通情达理。 “你也懊恨吗?”我问他。 “怎么能不呢?现在想学也晚了,早忘光了,要不是当了三年兵,我连现在的 水平也没有……在学校里作业不会,照抄上交,浪人优则仕嘛。”他又给我讲起 《人生》:“你非要学高加林?早晚还不得回乡下去?要的是真凭实学……我看你 看电视倒挺有劲头。” 这家伙竟然揭我的短,我说:“我不再看了,吃了饭就回这边,管它演什么, 一概不看。” 他打量着屋子:“你还吹笛子啦,吹这些有什么用?你姐那时也接触这些东西 吗?” “没有!他很用功。”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极不服,我总认为姐的出息,靠 的是运气,是因惧怕大锅饭一碗汤,才拚命考出去的。 正无聊地闲扯着,我从窗子看到小姑的身影。我马上跳起来嚷道:“快看!灵 芝姑回来了。”这家伙方才收住了话题,离开我的屋子,踉跄着走了。 天空有月亮,但云层很厚,遮住了它,只把淡漠的微光洒下来。晚饭后不久, 小姑来到我的屋子,她今天特别好看,浑身绷紧着青春的、不乏性感的诱惑,杏眼 凤目,情波荡漾。小姑兴致很高,喋喋不休谈论他的男友,这是我最烦的话题了, 可我只能耐着性子听。 我几次想打断小姑的话,却不忍心,本想给她糖吃——是我特意留给她的,但 她却给了我一把高档的软糖,我不得不打消了用糖讨好她的念头。 小姑没完没了,为了打起精神,我拆开一盒烟,煞有介事地抽起来。小姑蓦然 收住话头,生气地质问我:“你什么时候学的抽烟?越来越没出息了!” 总算是截住了小姑的话。 她不再提她那个可恶的男友,我们谈了许多有趣的事,直到十一点,小姑说你 困了,睡吧,我也要回去,明天还得去鸡场上班。我说好吧,你走吧,我不送。小 姑犹豫了一下,并没有走的意思,而是郑重其事声明以后再也不会到我家看电视了, 也不再来找我。 我一下跳了起来:“为什么?你怎么这么绝情?” 小姑神色黯然,忧郁和哀伤:“你已经快十九岁了。” 我不懂她为什么提年龄,我说:“十九岁怎么了?十九岁有错吗?我很自豪呢。 你看我多么结实。”小姑凄然一笑:“你不光结实,个子也长高了,嗓子也变粗了, 你知道意味什么?” “不知道。” “不知道算了,我不说了。”她转身往外走去。 我从后边紧紧抱住了她。 蜡烛在冷风中熄灭,倒在一滩血红里。 “你知道你抚摸我时,我的感觉吗?”我说不知道。“像我侄儿。”“你别骂 我啊。”“谁骂你了,我和小海一起睡,她抱紧我才能睡着,就像你这样”——三 岁的小海是她哥的儿子。“那时你想我吗?”我问。“想啊,想得不行。” 风吹动着门扇,吹动小姑的发丝。我在玻璃的反映里默默注视小姑的胴体。 风送来隔壁孩子的哭声时,小姑穿好衣服,轻轻地从我视线消失了。 腰酸腿疼,乍一干活真受不了,骨头散了架似的。农活真累人哪,怪不得人人 都向往城市的生活。敢情锄地这玩意儿也是一门技术,也要有一个学练的过程,其 难度并不亚于做一道数学题,我真不明白为什么体育课没有锄地这一项。 姐又回来了,给我们增添了一份欢乐。进了家门她就匆匆换下长裙,换上那身 老土的衣服,忙里忙外地干活,直到累得站不住,甚至东倒西歪,才坐下来喘口气。 我不明白姐为什么变得这么勤快。 姐给老妈买了条裙子,老妈坚决不要,她说我都四五十岁的老婆儿了,哪能像 大姑娘那样穿裙子,丢死人了。那些嫁过来的时兴闺女也不敢打破这个套套呢,那 样的话不被唾沫淹死才怪。姐说“你就不要老封建了,穿你的裙子,让别人说去吧, 又不是偷抢的事。再说现在也没多少人会笑话。”架不住姐的怂恿,老妈还真得穿 了一下午,不过这一下午她没敢出门一步。 姐时常呕吐,像得了大病。从老妈的表情中我猜测到:她怀孕了。 在小南坡集市的人堆里中,我与吴瑞芹打了照面,认出是她时,我愣了好一会 儿。吴瑞芹看到我,羞郝笑了笑,和我擦身而过。我相信她的笑是有深刻含义的, 是那种非常幸福非常甜蜜的笑,这份笑产生的动力,足以使一个忧郁寡欢的人唱一 下午歌。 虽然没有与吴瑞芹说话,但和她对视的那一瞬间,我感觉如醍醐灌顶,心跳陡 然加速,真爱的闸门訇然打开,情感激荡着我,使我久久难以平静。 原来我是这么在意吴瑞芹,对她的好感如此强烈,我真正爱着的是这样一个娇 小美艳的躯体。 整整一天时间,我的眼前都是吴瑞芹的身影。她促使我重新修改爱人的标准: 不应是那种高大、强壮于我的女性,应该是受我保护的娇弱女子。除了这样的姑娘, 我不会真心爱别人,包括琳琳、巧、小姑,还有林英英,她们是和我演戏,在玩弄 我的感情。我会毫不留情一个个甩掉。 即使她们真的爱我又能怎样呢?带给我的只能是无尽的苦楚和悲哀,不会有幸 福与希望,反而倍添无限哀愁。坟墓!一座坟墓,我不能葬送在这座自掘的坟墓里! 于是我决定:给吴瑞芹写一封情真意切的长长的情书。 三店前又放电影,音乐声、火车的奔驰声掺和着狗的叫声清晰地传进屋来,我 牺牲了这场电影,倾心于给吴瑞芹写情书。 上午到小南坡把信投进邮筒,轻松地返回。骑车行进在绿树掩映的街上,耳边 只有车轮辗过沙子的轻微的沙沙声。街边的荫凉地儿,鞋匠懒洋洋地倚着墙打盹儿, 卖肉的掌柜也有些昏昏然,懒散地坐在临时扯起的铺子里,不时用倦怠的目光瞭一 眼偶尔路过的行人。 没想到会在街口看到姐,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她就在一个男人的陪同下坐进小 车走了。 真他妈见鬼了,那个男人竟然是……竟然是纪校长,没错,是他。 我问老妈:姐走了吗?她说是。我说怎么走的?老妈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坐 车走的,还能步行走?”我没有再说什么,我能读懂老妈的眼色。 吃饭时,老爸又开始为我谋划前途,还是老一套:如果你高考落榜,就去养鸡 修表卖油条当万元户。他还计划为我早早成亲。我毫不犹豫回了句:“我不会这么 容易低头的!” 这些天我懒得梳洗自己,弄得蓬头垢面,加之风吹日晒,很不成人样子。邋遢 得很,我反而觉得妙。傍晚老妈勒令我做一次大清洗,还强迫我擦了一大块雪花膏。 我怕夜的到来,那是折磨人的时刻,不仅如此,还有绝望的苦闷。当熄灯闭眼 时,眼前就要浮现许多活生生的人影和难以忘却的场面,几乎每晚都要经受这样的 煎熬。 我现在真希望有一个固定的职业,我会把毕生都奉献出去的,最好不要让我透 过气来,以免心头创伤复发、痛疼——说不上是疼痛,是惘然,是惆怅,是怅然若 失,反正那颗跳动的心麻木着,仿佛浸泡在酒精里。 我做了一个清晰得再不能清晰的梦。我梦见了我所有的同学,和他们恣意打闹 说笑,我在他们中间笑啊笑,享受着无尽的快乐,这些人当中,竟然有巧,有小姑, 还有远远注视我的吴瑞芹。当我正要走向她时,另一个男人却挽起她的臂膀飘然而 去,我泪流满面地看着他们消失,突然“咔啦啦”一声巨响把我惊醒,从梦境中回 过神儿来,我暗自庆幸这只是一场梦。侧耳听,窗外风声飒飒,不像下雨,正疑惑, 又一声脆响。原来是窗没关好,在风中摇摆。看看手表,三点多了。躺回床上,却 睡不着了。窗外阴风呼啸,伴有阵阵低沉的雷声。树叶在不安地哗哗作响,我心里 蒙上了一层浓重的惆怅和哀怨。寂寞与孤独牢牢钳住了我的心。我努力逼自己睡去, 却无济于事,满脑子漫溢着情感的浪潮。向窗外看去,大片匹连的黑云向南压了下 去,阵阵雷声懒散地敲打着,催促着它们,玷污了蓝色天空。 我想到很多很多,沉浸在刚才的梦里难以自拔,那欢声笑语仿佛就在耳边,我 深深地思念他们,更思念吴瑞芹。 老爸老妈好象彻底忘记我的身份,或许他们对我已不抱幻想,多次提起我的婚 姻大事。老妈曾经直接对我说:你觉得灵芝真适合你吗?你可要想好了,她的岁数、 知识水平、辈份……。不过如果你真得喜欢她,我会成全你们。 我以沉默表示抗议。成亲这招棋掌握在我手里,我会自己做选择。何况她的话 明显是在警告我,是在阻止我和小姑再发展下去。 老妈看透了我的心思,她说你错了,你的身份注定不可能同这样的女人结合, 你应该找到更聪明更有教养更贤慧漂亮的女子。我要是早知道你喜欢她(小姑)这 样的人,当初还不如把小吴介绍给你。唉!可惜你连这样的也找不到了,她快结婚 了。 你说什么?你是说……吴瑞芹…… 我再也听不下去了,起身逃离了家门。 东河成了我常去的地方,我每次都是怀着虔诚走近它。不知什么时候,水色变 深变混浊了,散发一股恶味。即使这样,我仍然深深爱着我的大河,只有这里才能 洗去我一身的不快。 那个梦,我经常会莫明其妙地想起那个梦,它是不知不觉地袭上心头的。不知 什么原因,现在想起它,并不感到痛苦,甚至从心里发出嘲讽的冷笑。我挥挥手想 把它彻底赶走,可那是办不到的,它还是潜伏下来了。多么奇特,这个梦的诞生, 是从现实到梦再回到现实,我曾为那只是个梦而庆幸,可谁料这梦成了现实。记得 我刚从梦中醒来时,是那么悲伤和恐惧,怕梦成为现实,可最终它还是成了现实, 受伤害的竟然是我。 或许我再也没有泪水可流了。 不去想它了,不管是梦,还是现实,任它去吧,我惟一应该做就是沉默,为学 业奋斗吧,把儿女之情放逐到那片瑰丽的晚霞之中。 可是,我依然会做梦,而且都是关于吴瑞芹的恶梦,每次醒来都会流泪满—— 我多次梦到她凄惨地死去。她的影子神使鬼差地留在我脑海里撵不走了,已经成为 我感情上的一道无形的支柱,这新生的、非常坚实的支柱不知又要给我带来什么灾 难。我极力抑制它的生长,可结果更糟糕,常常在种种场合幻想她的出现,幻想我 们非常投入地谈笑,共同商讨某一件事情,尤其在晚上,我孤独一个人的时候。 我又铺开信纸,蘸满忧伤,给吴瑞芹写了一封长长的信,这封信是对上一封信 的解释。 到小南坡投信时,我看到门里一个熟悉的身影很象吴瑞芹,她正在认真地贴邮 票。 我心里溢过一股暖流。 我相信是她,肯定是她。我憧憬着,仿佛已经拿到了那封她传递给我的情意缠 绵的信,我瞬间觉得浑身充满了无穷的力量和信心,觉得前途一下子又光明起来。 我瘦了,瘦得厉害,再加上好久没理了的乱糟糟的长发,活象一个二赖子。许 多不知情的人对我说:“你肯定用功了。” 经历了类似失恋的痛苦的煎熬后,我的心仿佛已离体,脱离了病魔的缠绕,渐 趋向安逸,火一样的激情也渐冷却下来,对所谓的爱也不那么执着了,真正感到爱, 那不是儿戏。 我为我在爱情中无意地成熟而吃惊。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