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秋 我是中秋节的前一天回到家里的。山野里到处有人,每一个场院里都有忙碌的 身影。 无意中的一瞥,我看到了巧的身影,她正走向河边的场院,一边整理着草帽。 我故意按响车铃,巧看到我,冲我作了个优雅的手势招呼我过去。 才过十几天,她竟然胖了,脸也不那么苍白,衣服的搭配仍然是她喜欢的浅红 色和白色,这也是我衷情的颜色。 巧的心情不错,看到我,她的脸上泛起了红润。但我却出奇地冷静,我感觉到 了我们之间的距离。巧要我帮个忙:画几副鞋样子(扎鞋垫用),要细碎的小花, 花儿越多越好。我满口答应下来,趁机暗示她:晚上能出来吗?巧沉吟了片刻,说 :八点去。 没想到她会答应得这么痛快。 晚饭后回到我的屋子,没有开灯,静静地躺在沙发上,望着窗外高高的梧桐树 上染就的晚霞的红光,听录音机里刘文正伤感的歌曲,沉浸在一种怅然而又舒适的 情绪中,孤独地回忆着,憧憬着,袭上心来的希望搅动得我难以自抑。 天空最后一片茶色的光芒收尽了,天上的星星多起来,月亮也放出纯洁的光, 一切都铺遮上一层柔和的月光。 我静静地等待着。 已经九点了,巧却没有践约,她不会来了。我猜想她是把自己看得太自卑了, 没有勇气来。 巧仍然不理解我啊。 小姑却像影子般出现,她顺手打开了灯。 灯光下的小姑婷婷玉立,如出水的芙蓉,但眼睛里隐藏着悲凄和忧伤。小姑说 再过两个月她就要出嫁了,她真不想离开我,可是身不由已啊。一边哀哀地诉说, 一边落泪。我头一次看到她哭得这么伤心,她的情绪也感染了我,我觉得非常憋闷 和压抑,翻身坐起来,暗示她:过来,好好地亲吻你。 小姑犹豫了一下,走近我,把一盒月饼搁到我怀里,顺势在我的面颊亲了一下 :“你早点睡吧,我走了。” 我送小姑到门外。月亮升上来,爬过屋头,在浓重的夜色中穿行,依稀的月光 把山村笼在一层神秘的梦幻中。 这样的夜色,能激荡多少少男少女的情思啊,可小姑一点也不留恋,她走得让 人伤心。 我几乎一夜没睡,第二天泼命干活儿——打炕,弄得跟黑鬼似的。我模仿大人 的样子,也在腰间扎了两条塑料布袋,很滑稽可笑。 终于熬到傍晚,我去巧家挑水。家家炊烟袅袅,月亮也早早爬上来,天上一丝 云也没有。不知谁家开始放鞭了,给平静的山村增添了些节日气氛。 到了巧家门前,我突然犹豫了,不敢进门去。我不知道巧见了我会是什么表情, 她会做出怎样的解释呢? 等我低头进了院后,才知道自己犯了个常识性的错误:过了门的姑娘是不能在 娘家过节的,巧昨天已经回了婆家。 我恨死了秋生。 巧的老妈倒是十分热情,不停地问这问那:什么时候回来的?放假了吗?考得 什么样?……我一一作答,却并不记得说了些什么,我心里只有巧。 怕巧的老妈唠叼没完,我急急压满水,挑起水桶,慌慌出门去了。好久不挑水 了,乍一挑,压得慌,像挑了两座山。 我的心情很坏,心里总抹不去小姑和巧的影子。她们为什么疏远我?是因为我 对她们客气了许多,还是我太庄严了? 我终久是一个学生,一个被人们视为高尚、文明的读书人。我痛恨但又无力抗 争,只有把爱和恨藏在心底,只有把这丝恋情深深地埋藏在心底,强迫自己喝下这 杯苦酒。我还要走一段更长的路,儿女情长是遥远的事情。我的心在溶解,感情也 在淡化,不再那么执着和狂妄了。我立在门前,着迷地打量窗影里的自己,欣赏胡 子拉碴的脸和结实的骨架,感觉自己真的长大了,不再是富于幻想的孩子了。 老妈说今年花生丰收,长得好,产得多,村干部则把这一切归功于党的十二届 四中全会的胜利召开。所以那些日子再忙,村委也没耽误开会,一是学习新政策, 二是调整新班子,老爸和爷爷竟也光荣地列席会议,把一大堆庄稼活留给了老妈、 我和小弟三个人。 我们在院里摘花生,一边听广播剧《红楼梦》。“今日葬花是奴家,它日葬奴 知是谁”“落花流水人去也,速水流年都无情”,这些词儿很伤感,听得我两眼噙 泪。 三个花生垛,够我们折腾的。摘了不到两个小时我就烦了,跑到屋子里打开电 视,专注地看《孔乙已》,小弟也不示弱,找个借口溜进来和我抢频道。院里只有 老妈一人在大日头底下的灰尘中劳作。 晚上老爸开会回来,莫名其妙地训了我一顿。他的话很严厉,我的感觉不是在 接受教育,而是在遭受攻击。他尖苛的用语,深深刺伤了我,我简直要窒息过去, 真想一走了之,不管天黑路远,离开这个家,混个样子给他看看。 可很快我就失去了勇气,只能静静地、悲哀地听着,一边绝望地在心里咒骂自 己的前途。真受不了他那套陈芝麻烂谷子的理论,我想反驳,却难以找到有力的证 据。本来我打算正儿八经与他谈谈自己的打算,可到了这般地步,我不得不打消了 念头。 听完训话,回到自已的屋子,呆呆地坐在沙发上,直想坐到天亮。 但不久我的心却奇妙地安逸下来,一丝悲哀也没有了,反倒有了一种鸟出禁笼 的愉快感。我断定自己已经病入膏盲,无可救药。不管我下一步将要面对的是幸福 的大道还是魔鬼的宿地,我都不在乎,无非撞个头破血流,还能怎样呢? 外边阴了天,好象要下雨。这些天气温挺高,挺闷人,是不是雨来的前兆? 我给自己多放了三天假。开学三天后的下午,我回到学校时已薄暮冥冥了。我 问徐兴春班主对我旷课有何反应,他说班主至今未归,不仅如此,刘恒、贺东等十 五六个同学这几天也不正常,上午离开学校,直到晚上黑透了才回来。经过徐兴春 的严密调查,弄清了他们的来龙去脉:到附近的村子打工去了,每收一亩地花生, 赚一块钱。 缺这么多学生,任课老师大发其火,记下逃课者的名字报到校长那里,由是, 大追捕拉开序幕。刘恒他们回到学校时,被一网打尽。处理的结果是:罚没所有 “赃款”,集体补课。 受了处分的刘恒并没有安分,下了晚自习,他在宿舍门口拦下我,说有好东西 给我看。我以为他开玩笑,不料这家伙真的掏出几张照片。借室内透出的淡红的灯 光,我看到一个女子的身影,我的兴趣立即被激发起来,和他一起返回教室,仔细 研究这个婷婷玉立的倩女。此人有点面熟,但说不清是谁。照片是在蓬莱阁下拍的, 穿连衣裙,梳港式发型,挎一架照相机,很动情地注视着前方,看上去多情而有修 养。我一下子被她的表情、她的眼神吸引住了,当时的感觉是:狂热地爱上了她。 我想从刘恒口中套出这个姑娘的底细,但他很鬼,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只字不谈。 刘恒收起照片,颇为满足地离开教室,他洋洋得意的神态,反倒使我茅塞顿开,蓦 然想起她是谁:陈蕾。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