烦恼的事儿 一场雨过后,天气骤然变冷。午饭后的宿舍冷冷清清,谁也不愿在屋里挨冻, 都到外边晒太阳去了。我招集几个烟鬼趁机窝在屋里大鼓一气,过足瘾后,正提心 吊胆,屋门被“哐”一声撞开,声响如雷贯耳,我们的神经瞬间绷紧,瞪大眼晴看, 猜测是不是班主。 出人意料,进来的是张飞。 我们惊骇不已,同时弹跳起来,愣了一阵子才冲过去,紧紧抓住张飞的手。 这家伙瘦了,面颊瘪了下去,颧骨高起来,脸成了三角型。 他是为毕业证一事而来,找了班主和校长,事情办得很顺利。他说明天就要到 部队去了。“什么兵?”这是我们共同关注的问题。张飞说还不清楚,明天就知道 了,他抬起手腕,给我们认真念了念用钢笔记下的部队番号。 我一直在琢磨:张飞这个性格的人能当兵? 不过,部队锻炼人,应该闯荡一下,最好能到前线上去,运气好的话,活着回 来享福;运气不好的话,就永远牺牲在外边,那也是很光荣的。但这些只是我心里 想的,哪敢说出口。 我们热烈讨论的话题是人生、理想,认为男人应该“狂”一点,男儿在和平环 境里是成不了才的,战争才能使人成长……,然后便是装模作样地鼓舞他的士气, 最后说起英模报告团,期待能在不久的将来听到他的报告。 张飞被我们激昂的言论灌足了,雄赳赳离去了,而我们的心里却空落落的,很 失意。 校园里很冷清,很安静,只有风在肆意地奔突冲撞,卷起地上的枯枝蕉叶,扬 起阵阵尘土。法桐的叶子仿佛一夜间衰老了,在冷冰冰的日光里卷缩着橙黄色的身 子,一阵风吹起,就会漱濑落叶。 大家都上课去了,我却没有回教室,而是躺倒在床上,睁大眼睛,瞅着屋顶摇 曳的蛛网,听风吹窗户发出尖锐的啸叫声,漫无边际地想心事。 诺大一个宿舍空荡荡的,空得让人发抖。 冻得难受,我爬起来想找一片阳光,可透进窗来的偏偏只有一小片,斜照到床 沿上,我只好无可奈何地叹口气,又躺下去。 屋里的一切都朝我板着冷冰冰的面孔,能感觉到了它们嘲讽的笑。 我的目光在蛛网间游移,暗自讥笑值日生,他们懒得很,十一中的房顶绝不会 有这么多蛛网。 风在外边猛烈地吹着,咆哮着,要把这个世界彻底摧毁似的,而房屋安然不动, 树木也只摇头而已。 我微笑了,油然而生安全感,独自躺在这空荡荡的屋子里,多惬意。任凭它狂 风肆虐,我自安然无恙,管它外边世界发生了什么,只管好好睡一觉吧。 这么想着,我闭上眼。 不知何时细碎的铃声响起来,不久又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刘恒推门进来,他说 班主找你呢。说得挺吓人,一脸严肃。我被他镇住了,惊恐的表情很快流露出来, 那样子肯定滑稽。 还好,这小子只是跟我开了个玩笑。但他仍坚持说班主知道我在宿舍。我说这 怎么可能?刘恒说:“没有不透风的墙,班主是谁?能瞒得了他?”“班主说什么 了没有?”“没有,他打发我回来安床,还说让你设计床位。” 搞不懂,班主想干什么?为什么不批我,反而还委以重任(算是重任吧)? 我和刘恒抬来了几副床板,这是给新来的插班生准备的。要在已经够拥挤的宿 舍搭临时床铺,确实是件麻烦事儿。我打量了好一阵子也没找到合适的位置,只好 将就着在过道里搭起三张床铺。 刘恒始终没有提出自己的建议,一切安排妥当后,他才问:能不能不在走道搭 床?我说不可能。刘恒说如果是这个样子,大家不骂死咱才怪。我说怕什么,水来 土挡,兵来将挡,有老师嘛。 而事实证明,我的判断是完全错误的。 晚自习后,大家回到宿舍,为搭铺一事骂得特别难听,骂了还不过瘾,也不知 道谁撺掇的,几位仁兄直接找我来了。我说是你们别冲我来,都是班主的诣意。但 他们并不认这壶酒钱,说你少拿老师吓我们,是你干的就是你干的,想耍赖?我的 火气腾就上来了,正想诉诸武力,看到班主走了进来我才收了手。 我十分委屈地向班主陈述此事,谁料他并没有同情我,反而狠狠批了起来: “别以为你做得对,我让你这么安床来着?”一边说着还来了火气,拍着床板冲我 瞪眼:“为什么不事先征求我的意见?为什么不合理利用空间?为什么不两张床合 到西边?”好家伙,这么大火,犯得着嘛。 不过经班主这一指点,你别说还真有道理。 我无话可说,只是感到特别窝囊。而班主却没就此打住,话中有话继续蹊落: “王连杰,就你这脑子,还想到社会上混,能活下去吗?……” 他太不该这样说了,这不等于打我耳光吗。哪受得了这个?可又能怎样?我只 好使劲压着火气,耷拉着脑袋屁也不敢放一个。 这一夜我几乎没睡,退学!退学!退学!满脑子是这个强烈的念头,现在我唯 一希望实现目标就是这个。 下午接到一封信,中的。我第一判断就是:鱼干的。但细看这笔迹又不像,不 是鱼干,那肯定是林政的了。 我急于拆开这封信,但处处有人盯着,只好溜回宿舍。展开信时,第一段话就 让我大感意外:“……也许你会惊讶,为什么一个和你不相识的人给你写信呢?” 是啊,是谁呢? 我的好奇心一下子被揪起来,是谁的信? 我一口气读下去。读完了这封信,我呆愣了许久才回过神儿来,当时的感觉非 常复杂:心神不安、慌乱、恐惧、惊喜、疑问,都有了。 我要发疯了,而且特别害怕,使劲捶打着自己,一头扎到床上,呆可可地瞅着 屋顶胡思乱想起来,越想越悔越怕。 恐惧的第一原因是我并不知道是谁写来的信。落款只有一个“秋”字,自称是 鱼干最好的朋友、最了解的人。还说自己是一个活泼单纯、对前途充满幻想的少女, 还说与我姐非常熟悉。信中她从我姐角度劝我好好做人,不要消沉,要走一条正规 的道路。还反复提出:“希望你转学到我们这里来学理科,我会帮助你的,如果你 不这样做,会给你姐造成很大痛苦,会令她失望、发疯。” 洋洋洒洒数千言,字字振聋发聩,句句发自肺腑,令我痛苦不堪。姐真像她说 的那样关注我?为我痛苦?会在她面前为我叹息、替我惋惜?我怎么没感受到? 谁这么无聊?我认识的女人名字,没一个带秋字的。 令我慌恐不安的第二个原因是:她怎么会如此了解我的底细? 许许多多解不开的谜成了心头的疙瘩时时折磨我。想静下心来好好理理头绪, 却反而更乱,更迷糊。我忽然想起要回家,于是疯了般离开学校,飞驶在沙路上。 我已经习惯在剧烈的运动中思索问题。 一路上我想该怎样给她回信,甚至决定要去县重点中学找鱼干了解一下,要见 见这个秋。 家里锁了门,这也正是我希望的。 我来到自己的房间,在沙发里又细细看了一遍秋的信,心再一次缩紧了,扔下 信纸,急急踱开了步子。真是悲哀的,悲哀得要哭,恨不得马上见到这个十分了解 我的秋,我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这个现实。 “谁柱父母的拐棍,谁最让人小瞧,谁卷铺盖走人谁是浓包。”她竟然敢在信 中这样含沙射影地刺激我。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