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官的滋味 自由的生活并不是我想像的那般美妙。退学不久姐看我整天无聊的不行,说你 找个地方上班吧。上班?向往已久的超震撼力的诱惑。当然,也不是随便什么班都 上,诸如收破烂、工人、扛大包以及一切低等人做的活儿,不去!打死也不去。姐 说这些还轮不到你身上,你去公社干吧,明天就可以去报到了。 老天!公社,干部?当官儿了?我立时心花怒放,感觉姐是世界上最伟大最可 敬最亲切的女人了。 那晚我一宿没睡,只等来日踏上辉煌的人生之路了。 天亮后,依姐的指点,我跨上自行车飞也似地冲出了村子,满怀憧憬梦想还有 远大抱负地走进了公社花墙大门,打听到后排简易的平房,拜见一个姓吴的副书记。 吴书记挺年轻,却老气横秋,这家伙给我的第一感觉是从古墓里发掘出来不久, 不知何故悠荡到这儿来了。 他以极其非常异常严肃地神情接见了我,又以异常非常极其认真和严厉地语气 指点了我:以后跟我干,第一不准穿西服在内的一切奇装异服;第二走路不准活蹦 乱跳,更不允许跑,记住,尽量背起双手;第三要不苟言笑,说白了,就是不准笑, 必须绷起脸儿。这是官场的潜规则,懂吗? 我使劲点点头,说一定遵守,请书记放心。 我真的严格按标准要求自己,让这副娃娃脸一直挂着极不协调的怪表情,我常 对着镜子找感觉,可是没有答案,镜子里写满的只是沉闷和压抑。 不过吴书记这三大纪律还真管用,我在街上一走,好多人一眼就看出我是吃官 饭的。不过也有外行的,用异样的目光打量我,分明是说:这小子心灵受过严重创 伤。最让我感到不愉快的是,姑娘们见了我大都敬而远之。 我每天身着古板的学生服倒背双手在南坡公社的院里院外逡巡,板着脸像个人 物,用俯瞰的目光打量每个从眼前走过的人,俨然是领袖级的了。 我的职务是公社工业公司村办企业科的学徒会计。师傅不是善茬子,很熊,挺 残忍,老家伙天天让我趴在桌子前拔拉算盘珠子,他的最终目标是把我培养成他那 样的高手:双手打算盘且计算无误。他让我先练加减再练乘除,累了就学着记帐, 不准偷闲。 说实在的,记帐这活儿看起来简单,真做起来,却比走钢丝还让人提心吊胆, 不拿出写族谱的认真与神圣劲儿,是记不好的。 过了不到俩周,吴书记看我是把刷子,可塑,他的脸上便有了点血色。 那天吴书记对我说:从现在开始,你就不要老呆在办公室了,下乡跑跑吧,锻 炼锻炼,到各个村了解一下村办企业情况。 奉天承运,求之不得,我早憋坏了。 吴书记郑重地给我开了证明,盖上红红的木头章儿,算是拿到了圣旨,我小心 揣到怀里,骑上那辆红胎大金鹿,开始“微服私访,体察民情”了。 对这份独立差事,我相当看重,这是党和政府对我的重大考验,不可大意,不 可忽视。我的认真态度,连我自己也被感动了。 其实哪儿知道所谓的下乡了解情况纯属例行公事之类的过场,这是我“深入” 到群众中去以后领悟出来的。到了某村,打听着找一名村干部(管他什么职务), 尚方宝剑一亮,满以为人家马上就会诚惶诚恐地回答我所有问题,可事情并非如此, 村干部们根本不拿我当回事儿,随便敷衍几句,然后缄口,绝不多说。后来我多了 个心眼儿:绕开村干部,直接与广大人民群众面对面,只要到一个村,管它是小商 店还是小红炉,与买卖挂点边的都是我寻查的对象。以为这样就能感受到大众疾苦, 岂料不论我跨进哪家铺门,都要把人家吓个半死,把我当成收苛捐杂税的密探了。 等好说歹说让他们认清我的真面目,才有几个胆儿大的倒起了苦水“……缺资金啊, 缺原料啊,缺……”听听,跟要饭的差不多。 跑了四天,我的成绩斐然,收集了厚厚一大摞子材料,满心欢喜满怀希望去找 吴书记邀功领赏,最起码也能得到一番振奋人心的表扬。不料,吴大人竟然只是漫 不经心地翻了翻就把这摞材料随便丢在了一旁,说声你辛苦了,就起身撇开我忙别 的去了。 我非常失望绝望非常气愤恼火,盯着他的背影骂声:妈妈条腿!丧气地出了屋 门,再看眼前的一切时,都是茫然和绝望。 晚上开会,我故意缺席,躲到街西头的饭馆喝了半斤白酒。 这个酒馆不大名字却不小,叫天生酒楼,是李天生开的,据说这儿还有金刚头 的股份。 其实李天生这个人很老实,老实的像一块木头,却能把这小饭馆经营的红红火 火,并且成为公社指定的“就餐单位”,其中肯定大有猫腻。我胡乱认定:这一切 定与他的闺女有关。李天生三十才有五,俩女儿却十八两朵花了。 怎么样?可疑吧?年龄大小倒不足为奇,关键是俩女孩不一般,长得如那春天 的杏花桃花一样鲜艳,很惹人耳目。 我就着这俩姑娘的芳影自酌自饮,幸如此,我才没喝趴下,越喝越饿,干脆要 了一斤干巴巴硬棒棒的凉油条痛快地嚼了起来,直嚼的那俩丫头目光毒辣辣地射过 来,时不时还嘀咕几句,从她们的表情与神色中不难看出,肯定把我当作头号“恐 怖”分子了。我有点恐惧,加快了咀嚼频率,最后一根油条还没完全填到嘴里,就 起身离座,灰溜溜离开了天生酒楼。 我想我应该去哪里呢?我怀恋小河边曾有的温馨与浪漫,于是迷迷糊糊奔了柳 树下,一屁股坐下,仰望清冷的苍穹哭一声笑一声,眼前不停地晃动琳琳的影子 “你在哪儿啊。”我喊一声,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我竟然在树下睡到半夜,天冷,把我冻醒了,酒劲也过去了。沮丧地离开河边, 懵懵懂懂回到公社花墙外,费力攀上墙头翻进院,溜回宿舍去。 当官不过如此啊。一点意思也没有,抑或是我仍然没有成熟,起码没成熟到足 以撑起这身“莽龙袍”的程度。没意思,不好玩,现在对我最有诱惑的,只有情、 爱和性了,当然还有许多注定不可能实现的美梦。 1986年夏天,琳琳突然出现在了我面前。在我几乎要彻底忘掉她时,她竟然出 现了。我已经不指望与她重逢了,她已经在我心头结痂,成了一块永远无法弥合的 伤痛。 但她却来了。 当她站在我面前时,我大为惶惑和吃惊,继尔便是狂烈的心跳和手足无措的慌 乱。好在那时办公室里只有我自己,但即便如此,我仍然惴惴不安恐惧无比,因为 我的脑海里还有吴书记的三大纪律在敲打我的神经,我担心他突然出现在门外。 于是我满脑子里充斥的,全是如何缩短与琳琳独处时间的计划与打算。 琳琳胖了许多,丰满,性感,鼓荡着成熟女人的诱惑。她的肤色咋会这么白呢? 眼神也深邃的不得了,里边藏了很多故事。 好在她的声音没变,仍然那么温润轻细。 琳琳很规矩地坐在我给她指定的位子上,述说起这半年的人生历程。她说年前 就去了威海,在一家地毯厂打工,干不下来,坚持到上个月就跑了回来。 就这么简单。 她等待我的陈述,可我从何说起呢?当然我只能说好听的,光荣的,闪光的, 绝不能暴露见不得阳光的地方:“本来嘛,我是想读完高中的,可我姐给我找的这 份工作不等人,我只能选择离开……”刚开了个头,找到了点感觉,没提防吴书记 一步闯了进来。 他的到来,终结了我与琳琳的约会。 扫兴。 我送琳琳到公社院外,在花墙下边面对面站着,无语良久。最后还是她先口了 :“要不晚上……还去河边?”我说不去那儿了,换个地方吧。 我把约会的地方定在镇子东南边的麦田里。干渴的心灵终于迎来了一场喜雨, 期待琳琳能让我再度振奋起来。 晚饭我一口也吃不下,离约定时间还有半小时,我就急匆匆来到镇东头,等候 琳琳的出现。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