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熟的夜晚 在街头黑影里徘徊的那段时间,我的心一直处在极度的紧张与亢奋之中,脑子 里逐帧过滤着与琳琳曾有过的近距离接触,一边费尽心机设计这次约会的情景,每 条线索的细节都奔了那个不可告人的念头:无论如何也要得到她,林英英给我留下 的烙印太深了,几乎成了我侵犯异性的动力甚至是变态的潜在因素。 拥抱,亲吻,然后…… 这是肯定的。 一个小时过去,没有赵琳琳的影子,我开始慌乱,继尔是失望,最后就想到了 绝望这个词儿——我还从来没有品尝过这种滋味。 虽然夜色越来越重,街上的人却愈见增多。总觉得他们是冲着我来的,于是我 逃也似地离开街头,疾走走向不远处的麦野。这儿黑黝黝的,一点亮光也没有,黑 暗向远处延伸,与天地联成了一片。我脚下走的是是一条羊肠小路,切割着无边的 麦野,凹凸不平,两边还生长着许多高过膝的杂草。 竟然选择这么个鬼地方,清静倒是清静,可让人感觉恐怖。如果不是欲火的炽 烈燃烧,打死我,也不会到这地方来。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十几分钟,决定不再走 下去了,前边的迷蒙并不是我期待的。我回身慢慢往回走,听着自己走路的沉重脚 步声,心里急,然后恨,总是想不明白赵琳琳为什么要涮我。我骂了句相当难听的 话,骂得咬牙切齿,我想,如果再让我见到她,我决不放过她,我会用绝对的暴力 回敬她对我的不尊。 夜风轻轻吹过来,然后又连续吹过来,我从风中嗅到一股脂粉的香味,她来了 吗?这个念头刚刚闪过,路旁水渠头那边就有人低低呼唤我的名字,是她。 赵琳琳见到我的第一句话是毫不客气地质怨:“王连杰,你拿我开玩笑是吧? 你让我一个人在这儿等,你是成心的吧?” “我正要问你呢。”我尽量使自己不冲动。 “那你什么时候来的?” “半个小时前就出来了。” “我怎么没看到你?” “我也没看到你啊。” “我在这条小路上走了俩来回了,你却一直没有影子。” “你说什么!”我大吃一惊:“不是说好在街头会面吗?” “你死心眼儿啊。” “我冤,可真冤死了,我早来了……” “呜……我来了一个多小时了……呜……你怎么这么无情……” 天哪。她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这么容易冲动,这么女孩子气? 琳琳一哭,我彻底完了,慌、乱、怕,什么感觉都有,哪还有心思再纠缠下去, 目前最关键的是找一个安慰她的绝佳方式,是上前给她拥抱呢还是多动嘴皮子讲道 理……我不知道怎么做了。 好在她并没有坚持一哭到底,掏出手卷仔细擦去腮边的泪水,安静地坐了下来, 她做这一切的时候,我像个傻子一样呆呆地看,手足无措。 我走近她,不知道该坐不该坐,她轻轻拉了拉我的衣衫,我顺坐到她身边,离 她大约有十公分远。我已经相当知足了,只要她不再计较我的错误(其实我冤哪), 让我做什么都行。 琳琳微垂着头看脚下,我借着曦微的夜光打量她,鹅黄色小袄紧裹着那份温暖, 有不断的香气散发出来,非常浓烈。 沉默了大约三分钟之久,她只听到我的嗫嚅,似乎故意在考验我的耐性,直到 看我真尴尬了,才突然问我:“你在乡里是什么职务?” 出其不意的问题,这不是我想听的,可又不是我可以拒绝的。 “小会计吧。” 她扭头来盯了我一会儿,很意外地说:“不是正式的?” “目前还不是……哪能这么简单……”我不知从何说起,我最忌讳别人问这个。 “噢,”她似乎明白了:“你真有福气。” “没有福气,你不是不知道,命运并不在我手里。” 琳琳沉默了片刻,又接上了刚才的话题说:“我不是说你上班有福气。”说完, 竟无声地笑了,我看到了她的笑,有点狡黠的味道,我不明白这笑的含意。 赵琳琳不无妒意地提醒我:“我说的是你爱情幸福。” 吓了我一跳。 “哈,爱情。”我长长地,重重地叹息一声:“琳琳,你看我有幸福的爱情吗?” “怎么说呢,”她如数家珍地罗列了一串名字:“……林英英,你的小姑,还 有你的巧妹妹。” “她不是我妹妹,她小我一辈!”我马上给她纠正过来。 赵琳琳捂着嘴窃笑起来,笑得有点夸张。她并没有查觉到我非常生气。 她没有理由知道这么多,更没有理由对我说这些,可她偏偏这么做了,我有点 生气。 琳琳终于觉出有点过份,收起笑脸,严肃地说:“我不是开玩笑,是真地羡慕 你。”没容我反应过来,她话锋一转:“你和她什么时间定亲?” 你说的是谁? “别装,是吴,”她用手势比划了一个瘦小的样子:“吴瑞芹。” 我开始恼怒:“赵琳琳,你再这样,我可要翻脸了!” 义正辞严。 可我的底气并不足,我知道,我和吴的那点破事,瞒不了外人的。我只有很认 真的解释:“我和她有过一段接触,可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赵琳琳安慰起我来:“其实你们很般配的,真的,她人长得还可以,又是非农 户口。” 我觉得她的话相当没趣,所以我决定不再吱声,以沉默表示抗议,而且我的心 在一点点变冷。看来,这次约会并不是我所想像的那么浪漫,赵琳琳见我,也并不 是以爱的名义。 琳琳显然明白我在想什么,她往我这边靠了靠,把头搁在我的肩膀,我听到她 的悠长的深呼吸,是紧张和激动时才有的。 但我的感觉全没了,我开始相信人们说的:社会能够改变人的个性。 赵琳琳变得太快了,变得比成年人还成年人了。 “连杰,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她突然抓住我的手说:“我今年要结婚了。” 如同晴天霹雳。 我不能不陷入莫名的慌乱与疑惑。我推开她,站了起来:“让我祝贺你是吧?” “谢谢!”她显然很开心。 “那好吧,我真心祝福你,祝你大吉大利万事如意白头到老永结连理……” 我连珠炮似地吐出一大串无序的贺词。 赵琳琳却没有表示感谢,她用双手捂起了脸,那是一个痛苦的姿势。 不知不觉天阴了起来,吹过来一阵潮湿的风。 我决定结束这个无聊的约会,说:“我得回去了,走吧。”迈出了第一步,第 二步,第三步……可我不得不停下来,因为赵琳琳还坐在那里,她好像哭了。 我犹豫了片刻,心软了,不得不踅回来,蹲在她面前,握住她捂在脸上的手, 湿热的泪水渗到我的手掌,鼻子一酸,也落下泪来。 正要宽慰她,琳琳却一下站起来,我还没反应过来,她便把我一把揽进怀里, 紧紧拥抱着。 发际荡漾着体香,还有泪水的温热。 我突然有了冲动,搬起她的脸想吻下去。她却躲开了,冷冷地说一声:“走吧, 要下雨了。” 我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伴在她身边,默默无语地走过这段坑坑洼洼的小路。 在街口分手时,我们都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简单地一挥手,道了声保重。 然后,赵琳琳走了。我看看表:九点二十。 下雨了。 我感觉浑身燥热,回到宿舍,更觉憋闷。外边的雨大起来,我的烦躁也升级了。 干脆脱光了自己,冲进雨中,尽情地淋浴,雨水把泪水也激发出来,一起冲涮着我。 好在院里住的全是大老爷们。有人不停地喊:“王连杰,你疯了!”“会冻病 的!”…… 第二天上班,浑身难受,到医务室量了量体温,有点发烧,朱大夫打趣我: “昨晚干什么了?不老实了吧?”她的话不无暧昧。她劝我输液,我说怕打针,让 她随便开几包冲剂,胡乱喝下去,又回到办公室练算盘子。 十分钟后有个电话打进来,是找我的。 是赵琳琳打的电话:“喂,连杰,我听你的声音不对啊,是不是感冒了?”她 的声音很响亮,看来心情不错,我说没事,让苍蝇踢了一脚——希望她能听出我的 隐喻。 “我给你的东西你看了吗?”她问。 “什么东西?没有啊,在哪儿?”她的话让我摸不着头脑。 “真让我失望。难道你回去没掏衣兜啊。” “没有,怎么回事?”我隐约有些明白,但仍然想听她说详细。 琳琳却没有再做说明,只是叮嘱一声:“你快回去找找看,别弄丢了。”然后 收了线。 放下电话,跟师傅打了个招呼,我匆匆回到宿舍。 果然,一个厚厚的信封斜插在裤兜里。她真敢冒险,裤兜这么浅,丢了算谁的? 信封里是一迭钞票,我大体点了点,有五百块吧(在那时,绝对不是个小数)。 另外,还有一封信。 这封信的厚度不亚于那迭钞票,我详细地看了一遍。她在信中条理清晰地给我 解密:一是昨晚的话是哄我玩我,并不是真的,也就是说,并没有结婚这会事;二 是她马上要去西安读书了,是他亲戚联系的,她觉得应该回到学校,有了这一次的 社会体验,她相信自己会考上大学;三是,她爱我,但却一直无法达到情爱的高度, 更谈不上肉体的接触了。她把一切归结为姐弟之情,当然,她特别说明一点:绝对 比姐弟之情还要深……所以,她打工攒的钱“借”给我,让我省着点花。 失望,怅然,郁闷,这封信带给我的这是这些。至于那些钱,我没兴趣花,胡 乱塞到铺下了事,以后还是找机会还了她罢。 这是一封无法回复的信件。赵琳琳留给我的,永远是一份期待,一份说不清理 还乱的牵挂。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