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从驴蛋办公室出来后我感到很失落,看来他说的没错,我们这多年的哥们可能 做到头了。 积雪在我的脚下痛苦地呻吟,我心中凄惶得像这雪后的蓝天和大地,蓝得孤寂 白得苍凉。眼前老是晃动着驴蛋健硕的身躯和那张憨憨厚厚的大脸,这会儿他还在 生我的气么?还在心中嘲弄我的愚不可及么? 小鸡不尿尿各有各的道儿,人各有志不能强求。人生不过几十年呐,让我们各 自珍惜爸妈有意或无意赐给我们的这唯一的一次生命吧,保重了蛋儿,我亲爱的兄 弟。 我掏出手机给江宁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我中午就不到看守所去了,在家陪陪老 婆孩子。让他下午两点派司机来接我。随后我又拨通了琳琳的手机,问她带钱了没, 要她请江宁找个地儿吃顿饭,别忘了讨发票。 琳琳说:放心吧老钟,这点小事俺会办。可是……俺咋一会儿见不到你就和丢 了东西似的呢?心一阵阵地痛。 我说丢了就丢了吧丫头,你就全当没有那混账东西就不会心疼了。 琳琳说:俺不,有就是有,俺没本事当做没有,俺就是心疼。 我说:琳琳你听话,别淘气,淘气就不是好孩子了。吃饭时多和那个江大队聊 聊,他业务很棒,一个挺精彩的成熟男人,比他妈的老钟强多了。知道他怎么称呼 你吗?靓妞江琳琳,呵呵。对了,你俩叙一下,看看五百年前是不是同一个祖宗。 琳琳说:去你的,少乱搅和。下午见。 到家后看到钟奎仍在睡觉,我蹑手蹑脚地来到客厅,电视机开着,音量很小, 苏娟着一身保暖内衣盘腿坐在三人沙发上对着电视画面打盹儿。 看到我后她不好意思地笑笑,拍拍沙发示意我坐她身边儿。这就是苏娟,三十 多岁的人还能展露出少女般羞涩的笑容,也算是难得了。 我脱掉外衣坐在苏娟身边,电视上播放的是王志文主演的《刑警本色》。这部 戏的部分剧情我不敢恭维,可对那个高高瘦瘦的演员我还是很欣赏的。丫的扮相特 酷,如果表演再随意些自然些,别时不时牛逼烘烘的造作那么一下,可谓大陆演员 一绝了他。我还特别欣赏他的音色,不论是对白还是演唱,味道那叫一个纯正,不 折不扣的大男人神韵。和我喜欢的另一个男演员姜文比,他多了份儒雅少了份匪气。 邪头怪脑是这俩演员的共同特征,这点正是我的挚爱所在,一个男人头上没角身上 没刺,时间久了腿间那个玩艺儿肯定会变质,说好听点叫奶油小生,说难听点就成 二尾子了。这和动物园里那种被拨了牙去的老虎一样,只能陪着客人照照像替主子 赚点小钱了,那大虫已不再是严格意义上的老虎。 我拿过一个靠垫放在扶手处躺下来,把腿横向搭在苏娟腿腹之间。看到《刑警 本色》的这一集已进入片尾,我顺手用遥控器把电视音量调高了一档,王志文雄浑 笃重的歌声响起:黎明已带我上路,我不能停下脚步,善良的人在为我祝福……黑 夜已落下帷幕,其实我并不孤独……我在风雨中追逐,寻找那前面的路,我要把这 黑暗征服,所以我不能哭,不能输! 词曲作者令我钦佩不已,作品基调力拨山河气贯长虹充满英雄主义色彩,却一 点不失浓浓的人情味,这才叫至情至性,这表现的才叫人性。 苏娟肯定感到了我的心潮在起伏,她一边摩娑着我冰凉的脚一边说:立秋,你 最好少看点这样的东西。奔四十去的大男人了你内心老那么脆弱天真,每次看这类 作品我都发现你的眼睛有泪光在闪。立秋,别天真了,上面演的这些能是真的吗? 我嘘出一口气说:谁知道啊娟子,可就是这种东西才能使我感动,感动得我要 打摆子呢。忘了在哪儿看到的一句话了,什么叫男人的性感?路见不平一声吼仓朗 朗一声拨刀相助,振臂一呼众者云集,那才是真正的性感。《水浒传》上那一百单 八将除了宋江外都是性感男人,所以他们被称之为好汉。那些只会耍小手腕搞阴谋, 关键时刻做缩头乌龟的男人实际就是被阉割了的太监,永远不能双手卡腰挺着小肚 子扬眉吐气地站着撒尿了。人,特别是男人在这世上活一遭,怎么也得留下点痕迹 呢。正常人只有两种性别,非男即女,上苍把我们造化成一个膂力强劲大脑健全的 男人是一种莫大的恩惠,只有把一个男人的力量和智慧发挥到极至才算不辜负老天 对我们的恩泽。 还记得《水手》中的歌词吗?苦涩的沙吹痛脸庞的感觉,像母亲的眼泪父亲的 责骂永远难忘记……寻寻觅觅寻不见活着的证据……活着的证据!精彩呀娟子。这 个问题困扰了我好长时间了,我常扪心自问:我活着吗?我有证据证明我活着吗? 我怎么找不着感觉呢娟子?娟子啊,这几天我心里特乱,特难过。昨天我跑爸妈坟 上去了,我咋越琢磨越觉得对不住他二老呢?在坟上我哭了,我哭了个一塌糊涂呢 娟子。 苏娟紧紧抱住我的腿脚说:立秋,你别这样,你这样我的心真要碎了呢。你看 看你过得多好啊,媳妇虽然老了点,可也是陪着你慢慢变老的是不?还有钟奎,多 好的儿子啊。儿子!立秋,儿子不就是你活着的证据吗! 我感到我的眼睛又在往外涌泪,连忙盯着天花板看,使涌出的泪又慢慢渗回我 的眼眶。 我口气冷冷的说:娟子,我突然有个很不好的预感,觉得我这人将来肯定不得 好死,因为我不是个好人。我无法控制我自己的好多欲望,不论哪个方面我都好象 走上了一条不归路,我可能会对不住你,也对不住儿子。不管出了什么事你都不要 感到意外,也不要伤心好吗?总之一句话,你千万别太在乎我。 苏娟嘤嘤地哭起来,一边抽噎一边问:你这是怎么了立秋?是工作上不顺心? 是我不好?还是……你边有人了吗立秋? 我坐起来揽过苏娟:别胡思乱想了娟子,我这人爱感情用事不是一天两天了, 你也不是不知道。没什么,我手头上这个案子有些棘手,它勾起了我很多往事,影 响了我方方面面的情感。没什么,真的没什么,过两天我就会好的。 哦?那案子牵扯到你和吕赞的友情了?那五万块钱你还给他没? 恩,还了。别管那么多,与你无关,娟子。 苏娟仰脸看着我,睫毛上挂着泪说:我算想明白了立秋。这嫁男人吧,要是嫁 个老老实实本本份份的,生活中肯定就少了情趣了,嫁个你这样的吧,情趣倒是有 了,可就是老让人揪着一份心呢。立秋,真不知道你脑袋瓜儿里整天在想些什么。 我是真不想你没命地奔波出人头地啥的,只想你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没事陪我和 儿子说说笑笑,一家人和和睦睦亲亲热热地在一起多好啊。 看着苏娟一脸认真的样子和满口的叠加词,我不由地笑了,说:不错哦娟子, 知道动脑筋了。你说的实际就是那个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道理。呵呵,少累点心了, 你就嫁鸡随鸡嫁老钟随老钟吧。我有点饿了娟子,你看是这会去给我弄点吃的还是 我先蹂躏你一番再去?哈哈,这几天你不在家,我这里憋得和个炸药包似的,一点 就着。 去你的,什么话你都好意思说,就你脸皮厚。 脸皮厚吃个够嘛,嘿嘿。 苏娟在我胳膊上轻扭一下,摊开身子把脸埋在我的腿腹之间…… 两点刚过,江宁的司机就拨通了我的电话,车子已停在楼前。 我推开钟奎的房门看了一眼,见那小子把被子掀到一边睡得四仰八叉的,就对 苏娟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替儿子盖好被子,然后走出门去。 在司机身后的座位上坐定,我闭起眼睛把我所掌握的香香这个案子的情况在脑 海中过了一遍,感觉拿下刘香香口供的突破口不是没有,只是隐得很深,办案经验 不够丰富或作风过于粗犷,思维不够缜密的审讯人员很难发现。 公安预审工作说穿了就是一个去伪存真的过程,说起来很简单,真正操作起来 却是一项非常复杂的劳动。这是一对非常尖锐的矛盾,犯罪嫌疑人的普遍心理是千 方百计掩盖事实真相以逃避打击,而预审人员必须采取种种措施打消对方的畏罪心 理和侥幸心理,对方只有在抵抗心理完全崩溃的情况下才会如实供述,这是一场面 对面的智慧和毅力的较量。 这项工作和文学创作有着共同之处,其一这是一个综合素质的体现,一个优秀 的预审员必须像作家那样既有渊博的知识缜密的逻辑思维,又懂得人间冷暖。尽管 工作对象是有犯罪嫌疑的人,可毕竟是人,人总是有情感的。其二是预审员和作家 一样必须得有一定的天赋,会写字就能搞创作,会说话就能审人,可效果却是天渊 之别,因为没有哪两个案子的情况是相同的,也没有哪两个犯罪嫌疑人的个性是一 致的,你必须懂得随机应变,而这随机应变的能力很大一部分就来自于天份,不然 就很难解释兢兢业业干了一辈子预审却成绩平平和没干几天就出手不凡屡建奇功的 现象了。 我想江宁肯定会抓住我不放,让我在这起案子上出足力气的,正如他说的,他 从不怀疑我的能力。这缘于我和他合作的两起故意杀人案件的成功告破。 一起是一个青年工人提着把沾了鲜血和毛发的铁锤前来报案,声称自己失手把 自己的同事兼铁哥们给打死了。来到现场后见死者躺在自首者家中的墙根处,手里 握着一个铁钻子,墙上有一个尚未打通的过墙眼。据自首者说,他家中安装土暖气, 找自己哥们来帮忙打墙眼走管道,墙眼打到一半时自己失手一锤抡到了哥们的头上, 哥们就呜呼了。照这个说法就是典型的过失致人死亡,按程序走访下来分析,很多 人证实他们的确是一对多年的铁哥们,烟酒不分家,饭菜不分你的我的,实在找不 出一方杀死一方的动机,案子眼看着就要按过失致人死亡定性了。这时我提出到死 者家中进行搜查,看能否发现有价值的东西。此举大悖常理,去死者家中搜查?即 使自首者是故意杀人,杀人现场是在他自己家,他又怎么会把杀人证据留到死者家 里呢?许多人,包括许多有头有脸的人都面露讥笑之色,只有江宁当场为我喝了一 声彩。他和我一样,怎么琢磨怎么对那致命的一锤是出于失手表示不理解,那一锤 打的太狠了也太准了。我们力排众议拿到搜查证后,在死者的枕头皮下找到了一张 纸片,正是这张纸片迫使自首者交代了他蓄意杀死自己哥们的真实动机。那纸片是 一张借条,一张杀人者打给被杀者的借条,那个丧心病狂的家伙为了黑掉自己哥们 背着老婆借给他的两万块钱,又剥夺了自己哥们的生命。 还有一起是个强奸杀人毁尸案。那次的审讯工作进行得很顺利,我和江宁轮番 出击,几个回合下来犯罪嫌疑人就交代了他酒后看到一年轻漂亮的女工后顿生歹意, 先奸后杀再毁尸的犯罪过程。案子交到法院后问题却出来了,说以目前证据这个犯 罪嫌疑人不能判极刑,杀不得。理由是杀人者把那女工的尸体投进了一个高碱高温 还带搅拌的工业料浆池,尸骨毛发衣物被化得荡然无存,尽管化尸现场遗有大量人 血,可那失踪的女工生前却没留下一份血液化验单。法院的人说,不是我们故意和 你们公安过不去,血迹遗留者被投入料浆池的依据是充分的,因为有和犯罪嫌疑人 的口供相吻合的现场勘查材料证实,可你们凭什么证明那女工就是被杀者?仅凭她 目前不见踪影和犯罪嫌疑人的口供推测?可犯罪嫌疑人并不知道她杀死的那个女工 姓甚名谁!万一哪天那个女工从哪儿回来了,我们怎么办?人命关天呐! 不能说人家法院苛刻,有道理得很啊!可人已含冤而去尸骨无存,我们到哪儿 去弄这女工的血液来化验?这不是逼着死人爬墙头吗? 江宁说要是这人渣不杀可真是不足以平民愤呐,那女工在阴曹地府中岂能瞑目? 不过若找不出这个证据,法院判他死缓的可能性极大,真他妈的郁闷。 我沉吟了一下说,走吧江大队,我们到那女工的工作岗位去看看。 和江宁来到那女工的岗位后,我们找到她的车间主任和支部书记作做证人,先 是确认了女工上着锁的更衣橱,然后打开了它,再然后我就戴着一副雪白的手套在 里面翻,翻出一物我托在手上递到江宁面前,江宁眼睛陡然一亮,那上面赫然有一 片暗红的血渍——我手上托着的是那女工用过后没来得及清洗的月经带。 记得江宁当着那主任书记的面就给我来了个热情而夸张的大拥抱。 想着,车子已在看守所大门前停稳,我下车后来到排列着提审室的那条走廊上, 廊中静静的,没有询问声更没有呵斥声传出,只有我的脚步声笃笃作响。 在女看守的示意下我推开了提审刘香香那间屋子的房门,我看到江宁和刘香香 正在四目对视,江宁目光如剑,犀利而冷峻,香香目光如潭,平静而坦然。琳琳单 手托腮,正垂目看着桌上的材料纸出神。听到我的推门声,三人将目光齐刷刷地投 向我。 江宁起身向我迎来。 ---------- 博富中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