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吴黑子悄无声息地消失和野狼沟出现被焚烧的尸体,像两个巨大的谜团,压在 夏米其干警的心头。 事情发生的当夜,监狱便派出警力四处搜查;同时将那具烧的面目全非的尸体, 送到公安部门进行鉴定。 一夜之后,警察们空手而归。 古扎尔县公安局法医做的尸检报告也出来了。死者为男性,身高、体重与吴黑 子基本吻合,血型一致,一种稀有血型。他们分析很可能是黑吴子的。 尼加提召开会议,让大家谈谈看法。 一直闷头抽烟的胡松林抬起头,说:“法医的报告都出来了,看来十有八九是 吴黑子了……这是一起严重的非正常死亡事件,身为狱政管理科科长,我胡松林麻 痹大意,管理不力,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请求组织上对我进行严肃处理……” 老胡好像听到了自己的心跳,一声比一声无力。现在他真正后悔了,当初真不 该让吴黑子和李来翠见那一面!这一面付出的代价不小,吴黑子他狗日的想不开烧 死就烧死了,可自己因此而受到连累,关键时刻输给了裴毅,胡松林恨死吴黑子了! 李来翠上次闹过之后,周虹给吴黑子老家的派出所发了函,请求他们帮助查找 一个叫牛牛的男孩。最近对方回了函,说吴黑子的大哥一家两个月前去南方打工了, 把牛牛撂给了邻居。牛牛在邻居家呆了没几天,就出走了。一个八九岁的孩子会跑 哪儿去?周虹去向胡松林报告。 周虹这么主动地汇报工作,胡松林又找到了党代表的感觉。他大手一挥,说: “周虹,这事儿你不用急,我来处理!” 胡松林立马到一监区提吴黑子。让这对大墙夫妻见个面,兴许能凑点情况呢。 胡松林也是好意。 值班的李小宝说:“胡科长,这事得给裴监区长言语一声。” 这个李小宝是裴毅的铁杆兄弟,对胡松林一直是龇龇歪歪的。老胡横他一眼, 说:“言个鸟!老子提个人还要他同意?!” 裴毅回来后,听说了此事,连忙追去阻拦。说吴黑子这个人性情暴躁,夫妻关 系不好,现在两口子入了狱,宝贝儿子又失踪,他要知道了还能安生吗?这事得慢 慢来。 胡松林说:“怎么,兴你讲人文关怀,就不兴我讲?这是狱政管理科科长负责 的事儿,用不着你操心!” 胡松林口气很冲。 后来果然不出裴毅所料,这对大墙夫妻见面不到五分钟,就闹起来。 李来翠骂道:“都是你这个王八蛋害的!你有了钱,吃喝玩乐养婊子,不要这 个家,不要我和儿子。你大哥也是个只认钱的家伙,黑了心!吴黑子,儿子要找不 着,我就不活了!” 吴黑子抡着拳头说:“你要死就死吧,老子他妈早对你腻歪了!” 眼见着这场有意义的会面变成了家庭暴力,胡松林不得不把这对冤家分开…… “我提一个问题。”一直沉默的裴毅站起来。 胡松林警惕地看着他的对手,想,这下他该看我的笑话了。 裴毅显得很坦然,说:“吴黑子为什么要自焚?就因为儿子失踪,他不想活了? 依我看,吴黑子绝不是一个轻易放弃生命的人。他粗鲁、残忍的内心,还保留着一 丝对生活的渴望,那就是他的儿子。一旦他知道儿子失踪了,他会千方百计去寻找 儿子,而不是自焚。” “那么,那具尸体又如何解释?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这又不是演戏,没那么巧。” 胡松林不以为然。 常晓破例参加今天的会议,他看了一眼胡松林,说:“那天吴黑子和周一功几 个人,负责在灌木密集的后沟烧荒。据周一功反映,吴黑子情绪反常。下午快收工 时,吴黑子说他胃溃疡犯了,疼得要死,就跑到灌木后面去拉稀,让周一功帮他到 工棚去拿药。周一功在吴黑子的棉祆里,并没有找到药,便向我报告。等我们带着 王医生赶到后沟,没想到在一堆火里,竟看见一个焦煳的人……” 吴黑子的棉袄里并没有药,他为什么要让周一功去拿药?后沟灌木丛生,地形 复杂,吴黑子会不会趁着烧荒之际逃跑? 裴毅建议继续抓捕吴黑子。 孙明祥忧心忡忡,说:“咱们夏米其连着三年没人脱逃了,这半年如果平安无 事,就是四年,正符合文明监狱的评比条件。这事要是弄出去,咱们就没资格参评 了。” 一位副监狱长也说:“马上要春播了,警力非常紧张。工地上要有人,田里还 得要有人带,棉花和树苗晚种一天,都是损失。反正法医的鉴定也出来了,咱们按 照这份鉴定上报,不就完事了?” 尼加提说:“那不成,就是有一分怀疑,我们都得落实,决不能把罪犯放到社 会上。继续对吴黑子进行抓捕!” 接下来,一连三天大雨。 这是干旱的塔克拉玛干大沙漠罕见的春雨。庄户人喜欢,却苦了警察。警察们 兵分几路:裴毅、常晓等在肖尔巴格火车站巡视;胡松林带着一个小组埋伏在大红 山一带;尼加提配合公安交警,在交通要道检查过往车辆。孙明祥守在电话机前, 24小时不合眼。 三天后,这场没有结果的搜寻不得不告一段落。 当胡松林一瘸一拐回到监狱时,心里真是窝火极了。这边浪费了那么多警力, 地里的活儿误了;那边吴黑子连鬼影儿都摸不着。上面还弄得沸沸扬扬,都知道夏 米其出了事。不就裴毅一句话,尼加提偏要兴师动众。结果咋样,他娘的白忙活! 胡松林向孙明祥发牢骚,指责尼加提事事听裴毅的。 这时女子监区又传来消息,李来翠吞针,被送进监狱医院抢救! 李来翠这天下午在缝纫车间干活。随着嗒嗒嗒的机声,那根白亮的机针一上一 下,仿佛从心间轧过。一道道伤痕,撕开了,缝合;又撕开,又缝合,血淋淋的。 李来翠想像着丈夫焦黑的尸体,觉得那是一根自己曾经用过的烧火棍,遗失在了老 家的火塘旁……丈夫、儿子、家,全没了,没了! 李来翠轧完最后一件衣服,把针捏在手里,捏出了汗。她记得从前给丈夫缝衣 服,这根针是那么轻巧、优美,可是现在寒光闪闪,很沉很沉。它带着一丝讥笑, 问,你活着有意思吗?李来翠擎着针,愣了片刻,慢慢放进嘴里。轻轻一咽,有一 丝冰凉的刺痛。接着,两根、三根、四根…… 医生后来从李来翠的胃里取出五根针。 天亮时,李来翠苏醒过来。看到坐在床边熬红了眼的周虹,这个女犯嚎啕起来, 说:“我咋还活着?我死了就能自由自在去找我儿子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