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庄严一回到家,就陷入父亲没完没了的唠叨中。 庄父近来肝病复发,过去秦为民每年都要把老人家送到医院住一阵儿,现在没 条件了。庄父躺在床上,唉气叹气,末了,给女儿做工作,劝她去监狱看看。 庄严不去。庄严说,他为别的女人坐牢,我们帮着退赔了200 万,保住了他的 命,已经仁至义尽!但庄父说,他到底是龙龙的爸,待我也一直不错。 老人哭了。 庄严见不得父亲这样。父亲是个不幸的人,庄严五岁那年,母亲跟着一个男的 跑了。父亲为了她,一直未娶。 庄严不愿去监狱,有一个重要原因,是不想见裴毅。 他们是大学校友,不一个系,但都是艺术团的台柱子,搭档跳过维吾尔族舞蹈 《摘葡萄》。那是一段不寻常的日子,是一段爱恨交加的日子。庄严一直认为,是 这个人导致了她今生的不幸! 这十多年,庄严其实是过着一种半隐居的生活。她没有朋友,从前的同学也一 个不相往来。为了抹杀过去,她甚至改了名字,从一个极其失败的叫庄晓蝶的女孩, 变成了后来这个可谓成功的官太太。但官太太的生活,是寡妇或弃妇的生活。一个 男人对于女人的性歧视,超过了任何侮辱和惩罚。新婚蜜月,丈夫就表现出不应有 的冷漠,甚至在最该亲近的时候,也绝不会用手去碰一下她。以后他买来昂贵的浴 液送给她,说该产品杀菌除臭疏通效果奇好好像她是污水管道。这时她彻底领悟了 领导的精神,他是嫌她不洁! 床上的事,是最拿不到桌面的事;但床上的事,又是天下最大的事之一。庄严 开始痛苦,她想跟领导丈夫探讨一下关于贞操与爱情的问题,可是说不出口,说出 来自己岂不成了荡妇?一年又一年就这么过来了,来自肉体和精神的双重饥渴,让 一个年轻女人荒了。女人一荒,就疯心思像杂草似的长出来。近两年,庄严变成了 一个不可理喻的泼妇,副市长丈夫心在外面,便也只好让她三分了。 庄严是在丈夫的审判大会上,见到那个叫裴玲的红头发女孩的。两个人都一愣, 瞪着对方,好像在比试着各自眼球的威力。这个小妖精!你还有脸来这里?!庄严 眼里跳动着泼妇那样的幽蓝妒火,嘴角歪到一边。如果不是父亲拉着,她会上去撕 碎她!她很快就搞清楚了,这个女孩是裴毅的妹妹。难道老天爷有意安排,让这对 兄妹跟自己过不去?! 这件事又勾起她对裴毅的怨恨。当然,还有怀念。 事到如今,跟秦为民该了断了。过去顾及副市长夫人的面子,现在没必要了。 庄严决定去监狱。 这一阵秦为民心情格外地好。 第一次被艾力带进工作间时,他打量着写字台和电脑,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 秦为民是个敏感的人,他其实已看出裴毅近来态度上的一些变化。现在裴毅突然批 准自己搞研究,莫非是同情他?但无论怎样,摆脱了吴黑子和塔西,就是胜利。打 断的眼镜胶布一粘,照样能戴,并且还别具风采呢。 秦为民很快静下心来,研发工作顺利地进入初级阶段。呆在这里孤独是孤独了 点,但充实,很多时候甚至忘了自己身处监狱,遨游在科学的海洋里是那么幸福。 干完一天活,累了,晚上吃两口无花果酱,啊,生活比蜜甜。玉山老爹,谢谢 你啦。 这一天,李小宝突然通知:“你老婆来了。” 秦为民愣了片刻,想了想,自己确实还有一个被称之为老婆的人。 二人的会面出奇地平静。之前庄严以为见了秦为民,她会痛骂他一场,甚至扇 他两耳光,可是当那苍白坚硬的玻璃墙,往她与他中间一横时,她立刻觉得这种格 局早就存在于心了。事到如今,她恨他什么?他在家里没有爱情,没有快乐,就跑 到外面偷了女人,并为之受贿,事情就这么简单。 “那个红头发女孩,是你的小情人吧?”她问。 隔着玻璃,她看到了他眼角的皱纹。 那颗半秃的脑袋垂着,闷声不响。 裴毅的妹妹怎么会喜欢这个人?惟一的答案是:她在利用他! 庄严脸上露出讥讽的笑,说:“她没来看看你?” 还是沉默。 庄严取出一纸离婚协议,说:“签个字吧。” 尽管早有思想准备,但当庄严真的提出离婚时,秦为民还是感到一种彻骨的寒 意。对于这个家,秦为民有种难以割舍的情感,这主要是因为龙龙,他不想让这个 儿子再失去父亲或母亲。大儿子不走正路,他认为就是因为缺乏母爱造成的。但作 为父亲,自己不仅保护不了儿子,反而还要带给他们耻辱,我配做父亲吗? 秦为民提着笔,在那页纸上写了个大大的“同意”。字很草,很放得开,是当 副市长时练下的“秦体”。 写完,定神看,过去那种欣赏的心境已不复存在,手开始微微抖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