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 龙龙总算幸运,从车轮下拣回一条命。但那条腿将来能否恢复,就很难说了, 这要看治疗效果。偏在这时,医院通知他们押金用完了。撞伤龙龙的那辆肇事车逃 逸了,至今没找着。 庄严回到肖尔巴格,打算借出当月工资,给儿子交押金。不料公司财务说不到 发工资的日子,不能破例。几个女工又嘀咕开了,说这个庄严真可怜,老公要断头 了,儿子又出了车祸,都是裴玲那小妖精害的。 裴玲听说庄严需要钱,连忙送过来两千元钱。庄严说了声谢谢,扭身走了。裴 玲站在走廊里,风一吹,感到一阵发冷。这些天她消瘦了不少,白天忙于工作,像 一台快散架的机器转啊转,整个人是麻木的;到了晚上思维回来了,那根痛感神经 牵动全身的每一个细胞,令她无法安宁。她惟一能做的,就是在灯下编织那些虚无 的平安结。它们很像一股股血,从指间流到地上…… 对面的庄严见不得裴玲做这件事,这简直就是公开挑衅,是假慈悲,是为了给 自己开脱,太没羞!有一回打扫卫生,庄严毫不客气地撞翻了裴玲木箱上的瓶子, 平安结撒了一地。 裴玲说:“你这是干什么?” 庄严说:“你在干什么?你以为你这么做,就能洗清自己的罪过?恬不知耻!” 那天晚上,熄了灯后,庄严听到对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她转过脸来,借着 窗外撒进的一缕月光,看见裴玲流着泪,坐在床上叠平安结……庄严突然有些难过, 对这个女孩儿产生了同情,毕竟是裴毅的妹妹。 庄严回到古扎尔县人民医院。庄父急慌慌地在走廊与她碰上,说自己刚才出去 借钱,回来发现龙龙不见了!这怎么可能?龙龙至今连地都没下过。庄家父女和两 个护士在大院里找起来,找得焦头烂额,一头大汗,也没找到。 这时有个来看病人的妇女手一指,说,刚才在街上看到两个小孩。庄家父女连 忙沿着大街找,终于发现了目标。龙龙趴在地上,正吃力地向前爬去,后面跟着牛 牛……原来牛牛每天下午放学后,来给龙龙补课,龙龙知道家里没钱交医疗费了, 于是让牛牛送他回家。牛牛背了龙龙一程,实在走不动了,龙龙便咬着牙自己走。 庄严扶起儿子哭起来,说:“孩子,妈妈对不住你啊!妈妈再不离开你了……” 两个护士站在边上看了,也忍不住掉起眼泪。 裴毅到底还是调离了一监区。 上次会后,孙明祥跟尼加提认真地谈了一次。老孙说,老胡在会上的态度是尖 锐了些,但也不是没道理。常副局长要求咱们对中层干部加强管理,是有所指的, 这一点你我要清醒。还是让裴毅挪个窝吧,教育改造科正在给服刑人员编教材,他 的笔杆子正好用得上。一是常副局长那边好交代;二呢,这也是爱护裴毅,免得因 小失大。这个年轻人犟劲不小呢。 尼加提不好再反对这位监狱元老,终于点了头。但他说,我还是那句老话,监 狱不仅仅是关押犯人的地方,还是教育犯人的学校,最终目的是要让他们成为有用 之人,为社会做出贡献。在最高人民法院的核定没有下来前,咱们还得支持秦为民 的发明设计,尽全力挽救他。 一监区和秦为民整个交给了艾力。 艾力没干两天监区长,就来向裴毅报告,说秦为民又出问题了! 原来秦为民得知儿子出车祸的消息后,情绪再度低落。尽管艾力告诉他龙龙病 情已经稳定,但秦为民还是坐卧不宁。心理压力过大,导致严重的神经衰弱,快撑 不住了。 秦为民的确到了崩溃的地步,李小宝怎么劝,他就是傻坐着不动。突然间会一 阵爆发,说:“难道我连死的权利都没有吗?你们别缠着我好不好?我厌恶你们… …“ 李小宝气得不行,说:“秦为民,你怎么不知好歹啊。” 秦为民扶着墙,呆望墙上的月历。这绿色的箭头就像一支支时光的箭,正穿过 他的心脏,与生命作着最后的赛跑。自己能跑到它前面吗?秦为民彻底丧失了信心。 秦为民被送进监狱医院。医生告诉艾力,患者身体极度虚弱,需要住院治疗一 段时间。 艾力说:“不行啊,医生,你得想办法让他马上好起来,时间不等人哪!” 掰着指头算算,这个月只剩10天了,如果设计还完不成,后面就真成问题了。 听了艾力的汇报,裴毅来气,说:“秦为民是死是活与我无关!”就在刚才, 妹妹还打来电话,说庄严在借钱。这些跟自己有什么关系?为什么偏来找我? 但出了门,裴毅就觉得自己不对了。想起那个躺在病榻上的男孩儿,可怜巴巴 地求他救他的父亲,裴毅不安了。虽然庄严使自己栽了跟头,但他没法怨她,命该 如此吧。 裴毅带着上次庄严拒收的那笔钱,去女子监区找周虹,有周虹陪着,裴毅觉得 方便些。两个人从电视台借了台摄像机,直奔古扎尔县人民医院。 当晚,一张光盘交给了艾力手中。 秦为民在电脑上看到儿子后,笑了。龙龙不像他想像的那么惨,儿子挥着拳头 说:“老爸,加油啊!我们大家都盼着你成功呢!”说完,把小手拍得噼啪响。 这是最动听的掌声!秦为民紧锁的眉头展开了,笑了。 艾力和李小宝总算松了口气,仿佛要感激秦为民帮忙似的,也拍起了巴掌。警 察的掌声就是不一般,威风,有力度。 秦为民抬了一下手,亲切地说:“好,好。同志们辛苦了!”忽然想起有个人 好久没见了,问:“裴毅同志来了吗?” 艾力说:“调离一监区了。” 秦为民“哦”了一声,开始工作,世界又向他展开了飞翔的翅膀。只是感到眼 睛酸涩,有两股热热的东西涌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