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 这是肖尔巴格市郊的一座小镇,兰干镇。镇子不大,人流量可观,商贾游人来 来往往,驴车马车叮叮当当。据说古时候这里是丝绸之路上的一个重要驿站。小镇 至今保留着古旧的风貌和习俗,每年瓜果飘香时,节日不断,什么“葡萄节”、 “蟠桃节”,把个小镇闹得热火朝天。凭着这一点,小镇的餐饮业很发达,饭馆多 如牛毛。 在新开张的马家酒馆前,戴着白帽子的常晓,操着别扭的新疆话喊:“来萨! 来萨!我的朋友……大盘鸡,玉米粥,烤白薯。农家小菜样样有,俊男靓女配好酒 ……” 常晓这么喊时,脸上泛着难为情的红光,声音也缺乏自信。他一边喊,一边朝 开过来的客车望去。胖老板对常晓很不满,嫌他声音不够响;另外,他老往年轻漂 亮的女人身上盯,不像话。这会儿,几个年轻女客刚刚下车,常晓的目光又过去了。 胖老板便忍不住冒火,断定自己招了个色鬼。如果你真能把那种生意拉进店来,本 老板只要能赚也不反对,可是常晓馋在眼上,对生意毫无帮助。老板腰一叉,教训 起常晓:“喂,我说小伙子,你咋么个事情?你就不怕眼睛生毒疮吗?成天价盯着 女人看,我看你不是个安分货!” 常晓学着老板的腔调说:“我哪达不安分啦?” 胖老板肚子一撅,说:“不安分!” 常晓说:“你骂人。” 胖老板说:“我还想剜了你喂鸽子哩。” 常晓甩下帽子,得,不干啦! 霓虹灯亮了,小镇呈现出一天中最迷人的时刻。到处是音乐、鲜花;到处是美 人、欢笑。小镇的烤鱼片是一绝,那鱼片是维吾尔族人在篝火上烤出来的,焦黄喷 香,青烟直冒,惹得人想流口水。肖尔巴格的人,周末喜欢往这儿奔。 常晓漫无目标地走着,今晚又不知该上哪儿落脚。离开监狱时,身上有五百元 钱,后来在陈晨的老家福海县住店时,连现金带手机,全被偷了,弄得吃饭都成问 题。此后常晓走到哪儿,都给人打零工。最窘迫的时候,身上只有两元钱,只能买 个馕充饥,晚上随便窝在车站和旅社的门廊下,就是一夜。从前在电影上看到警察 “蹲坑”,觉得好玩,现在才知道那是多么焦虑的事情。自己这么四处流浪,比 “蹲坑”还要艰难,简直就是大海捞针。可是这根针必须捞,因为它是从你常晓这 里滑落的。 这些日子,常晓常常怀念裴毅、李小宝,还有夏米;怀念乌鲁木齐那个遥远的 家。他真想回到可怜的母亲身边,可是这么回去多丢脸,父亲能容忍他吗? 常晓来到小镇的农贸市场。这里是女人购物的天堂,有卖花的,还有卖服饰和 各种各样小吃的。每逢周末和礼拜天,歌舞声彻夜不息,真是块狂欢的土地。蓦地, 前面出现一个身影,短发,红西装,走起路来风吹柳摆。陈晨!常晓一颗心提到了 嗓子眼上,他拨开人群,朝着“红西装”飞过去!隔着两个人,常晓的长胳膊已伸 了出去,从背后挟住了人家。“红西装”尖叫一声,回过头来。 原来是鲁小戈。今天学校组织郊游,结束后她和另一个女生来花市看看。秦大 地一直尾随着她,让她腻歪,她还以为刚才那条胳膊是秦大地的呢。 常晓发现认错了人,连忙道歉。他不认识周虹的女儿。鲁小戈倒也大方,笑笑 就完事,继续前行。但这时秦大地从人堆里钻了出来。这可是他表忠心的千载难逢 的好时机,他得让鲁小戈看看自己的威力。秦大地比常晓高半个头,他拽住常晓的 袖子,说:“臭小子,想欺负小姑娘是吧,看我今天不收拾你!” 鲁小戈并不领情,说:“秦大地,我的事不用你管!” 不用我管?老子就要管!秦大地瞪了一眼鲁小戈,说:“这是我们男人的事, 少插嘴!” 经过这段日子,常晓的耐性磨出来了,能忍则忍。但如果忍不了,他也会拼命 的。弱者变成强者有时就是一刹那的事。常晓唰地扯开衬衣,握紧拳头,准备迎战 秦大地。 眼看一场格斗就要挑起,一个红头发女孩这时挤了进来,挽住常晓,说:“瞧 你的眼神!人家在这里等了你那么长时候,你偏偏看不见!走吧,去吃烤鱼片……” 裴玲的出现,别说让常晓惊讶,就连准备当勇士的秦大地也为之一愣,感到英 雄无用武之地了。女人是祸水,体现在各个方面,她能让一件很庄严很正经的事情 突然失去意义,变得索然无味。秦大地恨死这个突然窜出的红狐狸了!她不是父亲 的小情人吗?哼,婊子!看到裴玲挽着常晓走了,再看看鲁小戈,早不见人影,秦 大地朝半空抡了一拳,操! 走出没两步,常晓就没好气地甩开了裴玲。捎信风波之后,常晓对这个女孩从 心里有了怨意。 裴玲今天一个人来这里,是想吃一顿的,听说秦为民的软件设计又在进行,所 以有了心情。见常晓要走,她说:“哎,不是要请人家吃烤鱼吗?” 常晓说:“谁说请你吃烤鱼了?” 裴玲说:“那我请你。” “我不去。”常晓冷冷地说。 裴玲缠劲儿又上来了,说:“好常晓,那件事是我对不住你,你大人不记小人 过,好不好?我知道你离开了监狱,这太好了!监狱本来就不是你这样的人呆的地 方,它会埋没一位伟大的诗人……” 这个巧八哥,一劝一哄,常晓的耳朵根热了,便随了裴玲去吃烤鱼。 这顿饭吃得有收获,裴玲将功补过,把常晓介绍到丝路度假村当起保安。保安 队队长刘大水见裴玲领来个瘦肌麻秆的男孩,一脸蔑视。常晓还未开口,刘大水便 一拳头砸了过来。这是他在监狱时炼就的“金刚拳”,一拳下去,能叫你眼冒金星, 找不着北。常晓当然听说过这种拳,并且在上警校时还练过拳法。他一偏脑袋,飞 起一脚,刘大水的拳头便像脱了把的榔头失去威力。 刘大水一个踉跄,歪到地上。 裴玲哈哈大笑。 刘大水拍拍屁股爬起,眨巴着眼,骂道:“臭小子,看你面黄肌瘦像个吸毒犯, 脚上功夫还不赖。以前是干什么的?” 裴玲连忙说:“不瞒你说,刘队长,我这表弟呀,整个一不良少年,从小就打 架斗殴,因为这还进过两回局子呢。他这身本事就是那时候练出来的……” 常晓不满地瞪一眼裴玲,想,谁是不良少年,扯淡! 刘大水顿时热情起来,一巴掌拍到常晓肩上,说:“哟,小子,别说咱哥俩还 真对脾气呢。告你吧,兄弟我蹲过十年大狱,当年是夏米其出了名的老八!哈哈, 好汉不提当年勇!……” 刘大水果然对常晓格外关照,一去就让他住进自己的套间,并且安排他专门守 在丝路度假村显眼的地方。常晓穿惯了警服,换上浅黄色镶红边、花里胡哨的保安 服,觉得滑稽。 新的生活就这么开始了。 每天,当常晓沿着大厦的角角落落走着时,有时会突然觉得有双眼睛在跟着自 己。猛回头,什么也没有,是风吹过的声音,是夜色如水般的流过。难道她真的消 失了?陈晨的照片就揣在紧贴胸口的地方,这是电视台成立时他给她拍的工作照陈 晨穿着红西装,对着麦克风在录音。常晓有种说不清的感觉,陈晨还会出现…… 小叫花子没找到,尹长水却带来一个重要消息,说这女子正是前不久夏米其监 狱脱逃的女犯! 郝如意正在园子里侍弄青菜,小白菜水灵灵的,看着让人喜欢。乍一听这事, 手上一滑,小白菜像一只折断了翅膀的鸟儿,坠到地上。郝如意这时才发现自己疏 忽了一个重要东西那本诗集《永远的夏米其》,原来是大有来历的。郝如意想起前 段日子胡松林到这里追查一名女犯的事,他再次取出发黄的剧照,心里便惶惶然不 知所措。 陈晨或者说常晓的暴露,是在法力克先生到丝路度假村那天晚上。 郝如意一推再推,最后还是决定与法力克会面。上次因为庄严而发生不快,郝 如意本不想再跟这个老法打交道。另外,法力克找他干什么,郝如意很清楚。这些 年郝如意在生意场上基本上是守规矩的,违法的买卖即使再赚钱,他也不做。可是 人家这次就奔你来,又住在丝路度假村,你总不能不见吧。于是,郝如意安排了会 面。考虑到法力克先生的特殊爱好,尹长水事先到艺术学院请了一群舞蹈班的姑娘 来表演。这些姑娘果然很专业,也很大方,穿着草皮服装跳龟兹舞,一律露到肚脐 下,差不多快接近危险地带了。 法力克瞪着牛眼,情绪高涨。看到精彩处,扇动着白大褂的下摆,浓烈的麝香 味儿,熏得郝如意差点没晕过去! 法力克这个人兴趣广泛,善于交际。他在大学学的是经济管理,却一心想当泰 戈尔那样的文学家。写了多年的诗,没写出名堂,于是弃笔经商。现在法力克在国 内经营着一座大农场,那儿风景优美,是观光旅游的好地方,法力克曾几次邀请郝 如意去度假,郝如意一直没抽出时间。 法力克近年多数时间是在肖尔巴格度过的,他对西域文化颇有研究。他发现肖 尔巴格不仅是艺术的天堂,还是发财的宝地。那些从沙漠遗址和洞穴里挖出的死人 骨头,以及破陶烂瓦,哪一件捣腾出去都是钱。另外肖尔巴格的野生动物也很稀罕。 法力克通过一条地下通道,源源不断走私文物,赚了大笔的钱。郝如意知道这个人 不大干净,但有些项目又还得合作,所以不便得罪。 一曲歌舞结束,法力克两眼放光,叹道:“这西域歌舞实在是美妙!令人想起 人类的远古时光,温馨而浪漫,幸福而自由。西域女子天生一副迷人的黄金肤色, 丰乳肥臀小蛮腰,真是天下之尤物啊!” 郝如意讥笑道:“法力克先生对女性也有研究?” 法力克说:“大凡优秀男士,都热衷研究妇女问题。” “我们郝总可没这么色。”尹长水插了一句。 法力克说:“冒昧地问一句,先生似乎还没有妻室?” 郝如意说:“奇怪吗?人生就像四季,而女人只是一幅春景,盛开或凋谢,不 过早晚……” “精辟!精辟!”法力克捋了捋茂密的胡子。 看完演出,郝如意让尹长水到后台找两个姑娘。尹长水心说,你个臭老外,一 晚上就要两个女人,厉害。 见尹长水走了,法力克凑近郝如意耳根,说:“郝先生,你看我们的合作,是 不是从今天开始?” 郝如意说:“急什么。你就好生住下,长水给你找龟兹姑娘去了,一会儿先生 一定会感到开心的。” 常晓这天轮到上晚班,歌舞厅是他负责的地盘。听说是一群艺术学院的大学生 在这里表演,他灵机一动,掏出陈晨的照片,让她们辨认。看过照片,姑娘们摇头, 说没见过这个人,还问,这女的是什么人? 尹长水就是这个时候进来的,常晓没有留意。尹长水看到常晓,觉得眼熟。常 晓定睛一看,是吴黑子的老乡,连忙收起照片,但尹长水已看得一清二楚。 尹长水当晚就从保安队队长刘大水那里,打听到新来的保安叫常晓。毫无疑问, 常晓就是那个被开除的小警察。而常晓要找的女犯,从照片上看跟小叫花子很像。 尹长水深信,自己在记忆女人方面有着超人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