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 法力克此次在肖尔巴格待得时间不短了,郝如意却久久按兵不动,不是请他打 高尔夫球,看歌舞晚会,就是下棋喝茶,从不谈正题。郝如意球打得好,围棋也下 得不错,法力克几乎不是对手,便越发没了心思。法力克脑子里无时不在盘旋着他 的生意,他不能容忍郝如意作为一个商人,竟然对唾手可得的金钱如此不当回事儿! 这天法力克来到郝如意办公室,门一关,咚地一声把保险箱放到桌上。啪,箱 子开了,满满当当的美元散发出一股古怪的麝香味儿。 郝如意淡淡一笑,说:“法力克先生,咱们之间何必用这种方式?” 郝如意这些年一直牢记这样一句古语:“爽口之味,浅尝可止;快心之事,不 宜深涉。” 人要想获取成功,必须学会放弃。正是这样一种理念作支撑,郝如意才不轻易 同法力克做这笔买卖。但是,当一箱美元摆在面前时,他还是有了动摇。 当晚,法力克应邀来到静湖别墅密谈。 一个身着白袍子的老外忽地一闪,进了书房,引起陈晨注意。通常郝如意的书 房是上锁的,连她也只是进去过一回,里面藏着很多文物古董和名人字画。陈晨躲 进自己的小屋,打开一点窗子,能隐约听到楼上传来的说话声。说话声一直持续到 深夜。 这次密谈基本达到预期目地,碰了杯,喝了酒,双方握手。法力克心花怒放, 连声致谢,今夜他还有个意外收获弄到一幅名画。 文物古董和书画,历来是法力克喜欢的,每次来新疆他都要到民间搜罗,甚至 不惜高价从走私文物的贩子手里去买。在法力克看来,那些斑驳古旧、面目沧桑的 文物,简直就像一个个梦,游走在他的血液里。他闻着腐尸般的怪味,犹如闻着远 古时期的迷人气息…… 郝如意打开高大的红木柜门时,发出轰的一声,仿佛一扇通往神秘世界的大门 被打开了。法力克两颗大眼珠子玻璃球那样一闪,用发抖的声音说:“哦,我的上 帝!” 法力克看到了一对憨态可掬的小毛驴。 他不愧是行家,说:“梦周的毛驴图可是名画,甚至可以与徐悲鸿的马相媲美。” 郝如意说:“先生果然是行家,这是几年前我在古扎尔县一个老艺人那里买到 的。据说梦周当年就生活在那一带。你看这笔法、用色和构图,多讲究。这驴子很 可爱,是不是?人们比喻一个人笨,喜欢称他蠢驴。其实驴子算不得蠢,不过是直 线思维罢了。有一个笑话先生可听过?” “不妨说出来让我听听。”法力克饶有兴趣。 郝如意说:“一个男人,骑着驴出门,给老婆去抓药。快到地方时,男人竟睡 着了。这时一个路人恶作剧,把驴子掉了个头,于是驴子就沿着原路直直往家走。 傍晚,男人醒来时,他老婆瞪着他问,你抓的药呢?” 法力克哈哈大笑。 “你说说,毛驴有多好玩。它们没有太多心眼儿,因而活得无忧无虑,比人幸 福。” 郝如意将画卷好,准备收回柜子。这时法力克开口了,说:“郝先生,能把这 幅毛驴图卖给我吗?” 郝如意先是犹豫片刻,而后笑着说:“中国人历来把友谊看得比山重。我一分 钱不赚,原价卖给你。” 就是这个原价也不低呐。法力克到底是江湖上过来的人,他只是象征性地付了 点订金,便挟了画回去。放在灯下端详片刻,就起了疑心,会不会是一幅膺品呢? 第二天,法力克从楼上下来,经过丝路书画部,便想不如请个师傅帮着鉴定一 下。正好碰上庄严,法力克对庄严印象很深,他走过去小声说:“夫人,我有件事 想求你,咱们换个地方谈可以吗?” 两个人进到屏风后面。 最近部里有些女工私自揽活赚钱,裴玲已有耳闻。这会儿庄严跟一个老外神神 秘秘的,她便多了个心眼,悄悄凑过去。 庄严的声音从屏风后面传了出来:“先生,如果你信得过我,可以先把画留下, 我请一位专家来鉴定这幅毛驴图……” 毛驴图?裴玲一惊。哥哥早有交代,不管是什么样的毛驴图,一旦发现,立刻 报告!裴玲推开屏风,闯了进去。那两个人神色上有些慌张,庄严迅速锁了柜子。 一小时后,裴毅带着周一功赶来,找到庄严,想看一下毛驴图。这件事客人是 有交代的,要求保密,庄严自然不便说出,这是个信誉问题。可是面对裴毅,又似 乎显得不近情理了。人家因为你副监狱长没当上,还背了个处分,你庄严就这么无 情无义? 裴玲虽说是主任,可这会儿立场完全站在了哥哥一边。她冲庄严甩了脸子,说 你这人怎么就没点同情心,这幅毛驴图关系到一条人命,你竟然一点不配合监狱的 工作。庄严说,我首先考虑的是客户的利益。 两个女人眼看要吵起来,裴毅制止了妹妹,带着周一功返回。 第二天早晨,庄严上班后打开柜子,毛驴图竟然不翼而飞。庄严慌了手脚。她 怀疑是裴玲捣的鬼,她是主任,难说她没有这柜子上的钥匙。另外,裴毅和周一功 来这里,显然是她告的密。这太过分了,她怎么能这么干?庄严气得嘴唇哆嗦,想, 自己当初真不该来这个鬼地方。但她马上就发现事情好像并不是这样的,丢了画, 裴玲比自己还着急,声嘶力竭的,挨个审问那几个女工,但都说没看见。 这天夜里,静湖别墅也颇不平静。那幅毛驴图被撕得粉碎,摔在地上,还被踩 了几脚!郝如意很少发这么大的火,与其说是冲尹长水,不如说是冲自己。你郝如 意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以为你拿一幅膺品就能糊弄住法力克,他可是个老 狐狸啊。现在事情出来了,经济上虽然没受什么大损失,可是你被牵了进去,引起 警察的怀疑,你说你怎么如此愚蠢? 这事说起来也巧,下午尹长水经过书画部时,听见裴家兄妹在向庄严嘀咕什么 毛驴图的事。尹长水一想,不妙,这毛驴图说不定会惹出啥乱子呢。毛驴图的确是 膺品,是乡下一个农民画家画的,郝如意购买时尹长水在场。为以防万一,尹长水 傍晚趁庄严下班后,迅速打开了柜子上的锁……小偷出身的尹长水虽然早已金盆洗 手,但功夫还在,一把万能钥匙随时佩戴在身上。 尹长水挨了训,有些委屈,他结结巴巴说:“大哥,我、我这也是为了你…… 你心里有苦楚,长水早看出来了。你苦心巴巴把事业做到今天这么大,不容易,我 不能眼看着你遭难是不是?当初我一个偷儿,是你收留了我,挽救了我,你是我的 恩人,长水定当报答才是……” 郝如意和缓了口气,说:“长水啊,我的事你不懂啊!” 尹长水抬起泪汪汪的小眼睛,说:“不,我懂!我知道吴黑子不是个好东西, 是不是因为他,你才走上绝路……” 自从郝如意让他跟吴黑子联系以来,吴黑子就不断地暗示什么,尹长水已猜了 个八成。 “别说了!”郝如意打断道,豆大的汗珠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淌下。他望着尹长 水,有种山穷水尽的感觉。 尹长水觉得自己的上司真可怜,这使他越发地憎恶吴黑子了。这个人贪得无厌, 毫无良知,是一条彻头彻尾的赖皮狗。吴黑子入狱以来,从牛牛上学的赞助费,到 隔三岔五往他购物卡上打钱,这笔开支不算小,何时才是个头呢。在尹长水看来, 对付这种人,必须采取以毒攻毒的办法。你软了,他得寸进尺。索性不理他,看他 能怎么样。但郝如意不同意。郝如意始终强调,毕竟兄弟一场,落难时能帮一把就 帮一把。弄得尹长水倒真没办法了。 常晓对法力克的关注不是一天了。这家伙在丝路度假村一住就是小半年,穿着 白袍子,戴着墨镜,幽灵似的。他出出进进似乎从没穿过一双正规的鞋,而是趿拉 着皮底拖鞋。走出老远,风中还飘散着混杂了麝香味儿的古怪气息。 常晓刚来时就听刘大水说过,法力克是大种马,他一晚上要好几个小姐侍候。 小姐里私下里说,这家伙是一根大毒钉。刘大水还说,法力克特有钱,人家干的是 大买卖。 庄严丢画那天,常晓值班,他没见有陌生人进来。倒是尹长水来过。尹长水这 个人总是苦着脸,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常晓对他印象不好也不坏。至于郝如意, 常晓觉得这人貌似随和,骨子里藏着尖锐的东西。 毛驴图的丢失,把裴毅和常晓又拉到一起。裴玲在春来茶社订了个包厢,让俩 人叙旧。裴毅觉得毛驴图的丢失,有些不同寻常,会不会与他来这里调查有关?让 他尤其不安的是,事情出来后,庄严竟被解聘了。尽管裴玲说了不少好话,也不管 用。 裴毅让常晓继续盯着这个老外,有什么情况及时汇报。 常晓说了声“是”,挺胸立正,举起右手,想敬礼,又放下了。 两个人紧紧拥抱,常晓似乎又找回了当警察时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