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三 如果庄严那两天稍稍留意的话,就该发现秦大地已经很不对头了。秦大地这次 从学校回来没有要钱,而是一连两天把自己关进小屋,不出门。庄严做好早饭,到 外面找工作,晚上回来发现饭菜原样摆在桌上。 庄严敲门,门上了锁。 庄严近一个时期与秦大地的关系相当紧张。秦大地从前就很不把她这个继母放 在眼里,除了没完没了地耍赖要钱外,丝毫谈不上尊重。丈夫入狱后,这个家岌岌 可危,有如一座破房随时都有坍塌的可能。庄严正处于女人不老不嫩最危险的时期, 加上从市长夫人落到一介平民,这时她特别希望秦大地能突然转变,从逆境中崛起 ;能像一些好孩子那样体恤她,理解她,成为她的主心骨,家里的顶梁柱。 可是,秦大地不是。到底不是亲生的,隔一层。 秦大地非但不心疼她,反而变本加厉地折磨她。就说吃饭这一项吧,家里的伙 食已经没法跟从前比了从前想吃什么,有保姆做。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庄严呆在 县上不讲究,只能对付两道家常菜。秦大地每每回来吃饭,皱着眉,摔碟子砸碗发 脾气,说继母煮的是猪食!有一次汤盆摔碎了,把庄严的脚烫伤了。 龙龙不在家,上学去了。庄严扶着楼梯,一瘸一拐去医院上药,半路上遇到丈 夫过去的司机大仲,大仲把庄严送到了医院。庄严疼痛难忍,在床上躺了三天,多 亏了龙龙给她泡包方便面。 这个家还算个家吗?庄严抱着枕头哭。庄严的哭其实还不仅仅因为秦大地,它 有着更深的含义。那是难以言说的耻辱和恨。司机大仲不是什么好东西,庄严是知 道的。丈夫在位时,这个人是秦家半个儿子,诸如家里交电费水费之类的事情,都 由大仲亲自办。连庄严买内衣和化妆品,大仲都像条狗一样跟着。可是,丈夫落难 后,大仲就变了脸。最典型的一件事是,庄父出殡要用车,大仲说自己有事。 每个人都有两张脸应对人生,这也是生活所迫。但这张脸变化如此之快,还是 让庄严难以接受。庄严鄙视大仲,痛恨大仲。可是后来大仲要送她到医院换药,庄 严又不好拒绝。那天晚上龙龙出去找同学玩了,大仲突然来到家中给庄严做饭。庄 严让他一块儿吃,大仲也不客气,并且熟门熟路地从柜子里取出一瓶五粮液。这是 大仲送的,大仲有权利喝。吃完饭,大仲像过去一样陪他的大姐聊起天来。天已不 早,聊着聊着,大仲困了。庄严想起他是开车来的,便说,喝了酒,不能开车。要 不你歇一会儿,醒醒酒。谁知这个人一下变成了吃人的老虎。他以猛虎下山之势, 从庄严的大小山头一阵风扫过,一顿大嚼,而后窜进了密林沼泽……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庄严猝不及防。庄严起先真的像许多故事书中的那种烈女, 要与老虎决一死战。可是,女人就是女人,老虎就是老虎;老虎吃女人有快感,女 人被老虎吃,也有快感。痛就是快感。 有了这一次,处于焦虑期的庄严似乎豁然开朗,就像一扇灰尘累累、爬满蛛网 的老窗户,突然被一阵暴雨冲刷了个净!窗里窗外那么一照,就发现从前和秦为民 是在床上办公,现在和大仲是在地下闹革命。“办公”和“革命”的内质是不同的, 前者是文明的,属于精神类;而后者呢,接近于原始,典型的行为主义。 性这个东西,秦为民这一代人羞于研究,什么高潮不高潮,又不是闹革命。儿 子都搞出来两个了,还不算高潮?秦为民对年轻人那一套性学说不齿。庄严现在有 资格嘲笑丈夫了。如果没有大仲,她还真不知道性高潮是什么。可是,她又时时感 到一种耻辱大仲的行为完全是小人之举,是乘人之危,是对丈夫最大的诬蔑!是欺 人太甚! 庄严的感觉没错。对大仲而言,庄严不过是一堆卖不掉的瘦猪肉,自家的肥羊 肉吃腻时,嚼两口老猪肉也无妨,调剂一下口味嘛。大仲的老婆年轻是年轻,就是 不经用,用一回几天喊累,让大仲侍候个没完。庄严虽说瘦,但皮实,想咋用咋用。 大仲过去当过武警,摸爬滚打在这里全派上了用场。看到这位曾经目空一切的副市 长夫人被他整得像个下贱的荡妇,大仲心里有了一种释放的快感。妈的,过去我给 你当孙子,今儿你给我当婊子。我操了你,还要让你说,操得好! 庄严和大仲的事终于被秦大地发现了。秦大地在家里见过两回大仲,态度冷淡。 之后有一天上厕所,不经意在便池里发现一只乳白皮的沉淀物,细一看,就明白了 事情。这玩意儿秦大地不陌生,过去他跟一个女孩子用过。剩下的几只藏到书包夹 层里,一直想找个机会对付鲁小戈,可鲁小戈是条小泥鳅,滑透了。 秦大地顾不得脏不脏了,一把捏出那玩意儿,冲进客厅,甩到了大仲脸上! “你这个不要脸的大种马,你竟然干了我妈,我揍死你!”秦大地满腔怒火, 揪住大仲的前襟,抡开了拳头。 让庄严伤心的是,大仲没有负疚和退让的表示,他身强力壮,又练过武,秦大 地无论如何也不是他的对手。秦大地接着就被大仲放翻在地。 大仲指着秦大地,说:“你敢动老子?你以为自己还是过去的秦大公子啊?告 诉你吧,是你继母耐不住了,找的我,我是替你爸帮忙呢,你该感谢老子才是!” 说完,摔门走了。 秦大地趴在地上,嘴巴鼻子全在冒血。庄严心要碎了,肺要炸了,她扑过去抱 住他,说:“大地啊……” 秦大地把继母推了个屁股墩儿,恶狠狠地说:“贱货!” 庄严瞪大眼睛,自己真成了贱货? 母子俩原本脆弱的感情,从这天起真正断裂了。 庄严这天下午看到秦大地的门开了条缝,很高兴。她洗了一盘鲜桃,去敲门。 她知道秦大地从小喜欢吃桃。屋里有股难闻的气味,脏衣服、书本、文具,堆成一 堆。 秦大地没有听见继母敲门,他正呆呆地望着作业本上打着红叉的三个字:鲁小 戈。这个红叉是秦大地思考了两天的一个结果,是他对鲁小戈最后的审判! 周五那天早上,秦大地给鲁小戈写了个纸条,告诉她星期天是自己18岁的生日, 想请她到“情未了酒吧”坐坐。鲁小戈身边任何时候都有一群男孩子围着,秦大地 跟她接触不很方便,加上鲁小戈现在跟他说话,话语里总冒酸气,秦大地怕像前几 次那样当众丢面子,便通过纸条交流。谁知纸条交出去再没了动静,秦大地一直等 到下午放学,鲁小戈扬长而去,也没给回个音儿! 秦大地痛苦的心抽搐成一团,难道自己在鲁小戈面前还不如一片枯树叶子?秦 大地当晚回到家,便把自己关起来。他从抽屉里翻出过去的相册,里面有不少他跟 鲁小戈的合影,都是玩的时候拍的,其中一张是鲁小戈过16岁生日时拍的,二人挽 着胳膊,站在烛光前,俨然一对小情人。 物是人非,世态炎凉,在秦大地这里也得到一次充分体现。 庄严看到作业本上的“鲁小戈”,心里恼火,强压火气说:“你不好好写作业, 在这里搞什么名堂?” 秦大地不理她。 庄严一直认为是鲁小戈这个小狐狸精把秦大地引上歧途的。若不是她,秦大地 不会成这样。但现在她跟大仲的事败露了,自己也就气短,不便于发作。可是她还 是得提醒他,说:“大地,识时务者为俊杰。今非昔比,现在你是什么人,囚犯的 儿子,人家是什么人,警察的千金,你就别自作多情了。” 秦大地厌恶继母,看到她蕾丝花边短裙下的大腿,觉得她简直就是个荡妇。秦 大地也不喜欢父亲,父亲这个人自我感觉太好,总是好为人师,指手画脚,到头来 却栽了大跟头。但不管怎么说,父亲是为革命做出过贡献的,继母不该跟别人尤其 是大仲这种无赖偷情。大仲为了取悦父亲,从前出差时连父亲的裤衩都洗呢,贱骨 头! 秦大地抓起作业本,撕了个粉碎,说:“我就是自作多情!不过我还是不如你, 连个小无赖都喜欢!” 丈夫的儿子公然揭短,让庄严面子上挂不住。她一耳光挥过去,咬着牙说: “你想把这个家闹散,是吧?” 秦大地捂着脸,说:“散了才好!你,还有我爸,你们全不是什么好人!这世 上哪有好人?都他妈是势利眼,王八蛋!把我逼急了,谁也别想好活!要死一起死!” 说完,朝门外冲去。 秦大地后面的这些话显然不是对她的,而是针对那个小狐狸精。当然这是庄严 事后才意识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