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八 秋风萧瑟,秋雨绵绵。 乌鸦散乱在一棵秃树上,聒噪着,飞起,又飞落。 风吹过,三两片黄叶,一堆枯草。 黄沙岗上,立着一座高大新鲜的坟。龙龙跪在坟前,咕咕哝哝说着什么。庄严 站在一边,任他去说。 从给父亲办丧事,到处理秦为民的后事,前后不过一个多月,这对母子经历了 两大变故。如若不是龙龙,庄严怕是很难撑得住。今天是给父亲和秦为民上坟的日 子,早晨一睁眼,她就闻到一股饭香味儿,原来儿子起了个早,煮好了粥,还给她 煎了两个荷包蛋。尽管有些焦煳,但毕竟是儿子第一次为母亲做饭,庄严搂住儿子 掉了泪。 龙龙说:“妈,别怕。有我呢,将来我挣钱养活你。” 儿子的小手热热乎 乎,厚厚实实,他一路挽着母亲走去,走进雨地,走向黄沙岗。庄父病逝时,龙龙 还哭过,这次竟然没哭。他只是在母亲哭时,抱住她,抱得紧紧的。从他幼小而顽 强的力量中,庄严切实感到儿子长大了。 母子俩烧完了纸,沿着一条小路返回。 迎面走来一身黑衣、提着手袋的裴玲。 裴玲看见庄严,站住。她想跟她打个招呼,或者问候一句,可是,张了张嘴, 什么也说不出来。俩人相距半步之遥,彼此看一眼对方,擦肩而过。 裴玲出现在这里,早在庄严意料之中。在她看来也是人之常情,或者说难能可 贵。换一个女人,即使把你秦为民整进了监狱,也未必非这么惦念你不可。站在旁 观者的角度,公正地评价,裴玲算是痴情女。秦为民今生有这样一位红颜知己,该 知足了。 裴玲今天带来了近两个年头为秦为民编织的平安结。曾经她还幻想过他们重逢 的日子若干年后的秋天,树叶飘零的时候,她与他在沙漠胡杨林会面。那时他们都 老了,满头白头,眼角额头刻下岁月的沧桑。她会抱着他痛哭,然后和他沿沙漠一 直走下去,追寻他们生命中的第二个春天…… 可是,秦为民就这么匆匆地去了。哥哥在给她的电话中,提到秦为民,第一次 用了动情的语调,他没有说“他死了”,而是说“他牺牲了”。是的,牺牲了。为 了救哥哥,他牺牲了…… 裴玲双膝着地,掘开黄沙。平安结像片片红叶,飘进沙穴。为民,让这些平安 结伴你去吧。为民,愿你在另一个世界,平平安安! 裴玲连同从前的那个自己,一道埋葬了。 最近裴玲认识了一位来肖尔巴格旅游的外商,他们闪电般地到了一起。裴玲打 算跟他出国。哥哥这次竟没责备她,只是说你想好。还想什么呢?对裴玲而言,生 命剩余给她的只有日子了。 庄严和儿子回到家时,已偏下午。胡松林和周虹坐在车上等着。庄父病逝,秦 为民去了,秦大地入狱,留下孤儿寡母,庄严眼下又没工作,周虹觉得这个时候来 找庄严实在是不妥。可是胡松林说,现在不谈,更待何时? 周虹硬着头皮进门,胡松林在前,她在后。先由周虹来一段开场白,接着胡松 林以监狱领导的身份,说了一串嘘寒问暖的客套话。下面就该切入正题了。这时候 胡松林不知怎么突然卡了壳。母子俩风尘仆仆,眼泪吧嚓,刚刚哭坟回来,你见面 就谈钱,怕是效果不好,老胡对此行有点气馁了。 庄严是个聪明人,她见这二人神情不安,想必是有什么事。她给两位上了茶, 直截了当地说:“有事直说,看我能不能帮你们。” 胡松林马上接过话去,说:“我们确实需要你的帮助。”说完,把裴毅跟摩根 先生签的出让专利权的合同书拿给庄严看。 庄严看罢,还给胡松林,淡淡地说:“谢谢你们来告诉我,这样也好减轻我的 心理负担。如果这笔钱能弥补秦为民给国家造成的损失,换回秦家人失去的尊严, 我情愿一分钱不要,也算是为秦为民赎了罪。” 胡松林震惊之极,说:“庄严,我们来这里,不是这个意思。我们只是想两家 坐下来好好谈一谈,谈个合适的分配比例……” 庄严说:“不!秦为民如果活着,我相信他也会这么做的。” 周虹说:“庄严,龙龙将来还需要钱,没点积蓄怎么行。” 庄严铁了心似的,说:“只要我活着,就能养活我的儿子,请你们放心!” 胡松林望着面前的女人,像才认识她一样。他一向以为庄严不过是个无病呻吟 的花架子,这种女人除了有本事在男人间制造矛盾和绯闻,别无他用。却没想到这 是个不凡的女人,柔弱的身体里竟然藏着一股刚劲儿。 二人出了门,半天没话,都沉浸在一种感动与愧疚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