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六 秋天是夏米其最好的季节。棉花丰收了,瓜果下来了,花草树木也比夏季里显 得有姿色。今年夏米其的棉花比往年长得好,秋风一吹,秋阳一晒,棉田传来咔嚓 咔嚓的脆响。有经验的犯人知道,那是棉壳破裂的声音。第二天太阳出来,地里一 片耀眼的白,风里有一股怡人的棉香味儿。 周一功是于一个晴朗的日子,离开的监狱。 在国徽高悬的法庭上,当法官宣布“无罪当庭释放”时,周一功就不再属于监 狱了。但是,他还是要求回一趟夏米其,希望能在黑戈壁栽一棵新生树。虽说自己 无罪,可如果不是夏米其,他能出来吗?从这个意义上说,夏米其无论如何也是他 的新生地。 那位林姑娘开车来接周一功。两个人在门前见面,隔着六七米,显得挺拘谨。 一阵鸽铃摇过,周一功仰头看天,天是那么蓝,有几缕白云挂着;鸽子在半空划着 优美的弧线。周一功深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捋捋长发,捻捻胡子,一切都还在, 生活不过像河水那样拐了个弯,又回来了。周一功又闻到了甜美的花香,感受到作 为一个人的骄傲和自由。 林姑娘朝这边走来,眼里是发狠的表情;胸脯颤动起伏,像涌着两朵浪花。女 人要真爱一个男人,跟患绝症没啥两样,是疯狂的、绝望的、复仇般的。周一功愈 是表现得崇高和理智,林姑娘愈是不屈不挠。至今林姑娘给周一功写了不下一抽屉 信,可周一功只给过人家两个字,是用狂草写的:走开! 见姑娘满腔仇恨走来,周一功这时觉得自己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人家待你 一心一意,是你愧对人家!周一功开始负疚,负疚得想给自己两个大嘴巴。可是手 伸出来,却没听他的。它们像中了邪似的,连同他的心一块儿捧着,热情洋溢、百 感交集,甚至诚惶诚恐地去迎接林姑娘。两个人都没想到,他们的见面是一场暴风 骤雨 林姑娘咬牙切齿,30多年的失望和希望变成了拳头,一股脑儿地全送给了面 前这个刚从大狱里爬出的男人。周一功最无法解释的是,自己竟这般迷恋这拳头, 她们简直就是芬芳的雨点,击打着他久旱的心头,发出噗噗的欢快呻吟。他埋下头, 不顾一切地吮吸这迷人的香味儿…… 一面是激烈的拳头,一面是疯狂的热吻,把送行的警察看得呆了。 林姑娘陪着周一功,到黑戈壁栽了一棵新生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