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 经过了漫长的旅途之劳,舒卉带着疲惫和绝望回到了家中。 婆婆看见舒卉回来,不但没有显出高兴和放心,反显出几分慌里慌张的模样。 婆婆边帮舒卉倒水边说:“不是说好要多、多陪俺孙儿几天吗?怎、怎么这么快就 回来了。” “妈,这些天把您累得够呛吧?”舒卉边打量着屋子边说,“妈,我雇来的钟 点工呢?” “嫌咱家活累主动辞了。”婆婆躲闪着舒卉的目光说。 “噢,那妈您快歇会吧。等会我做午饭去。” “你别,你、你坐了这么长时间的火车,还是你先歇会。我去给你煮点面条去。” “那好。”舒卉答应着来到了她和金川的房间,婆婆也神情慌张地跟了进来。 舒卉看见金川正熟睡在床上,他们的房间没有因为自己的离去而显得零乱,反 倒比能干的她在家时显得规整洁净了许多。于是她回头给了婆婆一个充满感激的微 笑,说:“妈,那我先歇会了。” “哎,我去给你煮碗面条。” 舒卉吃过面条后,本来想帮婆婆喂喂金川,但看他睡得正沉,又看家中一切都 好,便又回到了自己的床上。她想金川这个没心没肺的狗汉奸,竟然知道孝敬他妈。 自己在家侍候他时,什么时候也没见他大白天睡过这样的长觉,而且院子里也没有 晾晒尿布,看来这些天他连尿床的毛病也改了。唉,金川呀金川,你为什么就欺负 我呢,你什么时候才能放过我呢?唉,你这个该天杀的狗汉奸。 舒卉就这么想着,迷迷瞪瞪中竟沉沉地睡着了。这也难怪,虽然她在火车的硬 卧车厢里躺了那么长时间,她却几乎连一个小时的觉也没有连续起来睡着过。这绝 对不是因为车厢里人多声杂的原故,也不是她又犯了严重的折磨人的失眠症,而是 因为她的思绪总是围绕着闻森在转。她不断地交叉着想着闻森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而且那种想是一种遐想。舒卉自己总是在一个个曲曲折折的故事中,扮演重要的女 主角。比如在闻森还在忍饥挨饿地卧在北京的某一个小窝里搞创作时,她就已经认 识了闻森,并且成了他的恋人。虽然那时候他们很贫穷,但闻森是一个才子,自己 是一个佳人。这时,一个在全国很叫响的杂志社主编,帮助舒卉发表了闻森的书稿。 闻森成了著名的青年作家,但从此却对她产生了深深的误会,并且还曾当众羞辱舒 卉。但舒卉对闻森的爱情感动了那位主编,主编出面证明了舒卉的清白。闻森追悔 莫及,捧着九百九十九朵黄玫瑰来请求舒卉的原谅。经过他再三赔礼道歉,她终于 原谅了他。他们很快举行了婚礼,踏上了愉快而又浪漫的蒙山之旅。 舒卉躺在家里的床上,再次进入了那种凄美而又令她心驰神往的幻想。将近十 几个小时过去了,当她突然醒来时,她首先意识到的是,自己太对不起婆婆了。自 己出去这么多天,婆婆一个人在家里照顾金川已经很累很累了。自己已经回到家里 了,怎么还沉浸在这种虚无飘渺的幻想中呢?我必须马上冷静下来,让还在空气中 飘浮着的理智立即回到这无奈的现实中来。可是当她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时,发现 金川竞还是如她回来时的样子,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她怕惊醒金川,悄悄地穿好 衣服来到客厅。她在收拾得纤尘不染的客厅里没有看见婆婆,便来到了厨房。 厨房里,婆婆正静静地坐在一盖帘包好的饺子旁发着呆,听见舒卉叫了一声妈, 她似乎是吓了一大跳的样子。婆婆一下站起身来,神情紧张地说:“哦,卉儿,你 醒了?我、我为你包了饺子。 你饿了吧,我这就给你去煮。“ 舒卉吃惊地说:“妈,你包了饺子?” “是呀,”婆婆说,“是你最爱吃的米豆馅的。” “谢谢妈。妈你歇会儿,我来煮。”说着舒卉已经抢过了婆婆手中的饺子。 舒卉边往锅里下饺子边说:“妈,咱留下点吧,等金川醒了再煮给他吃。” “都煮了吧,这些天你也累了,都煮了你多吃点。” “还是留下点吧,金川最爱吃饺子了。” 婆婆的声音突然显得苍老而又悲凉:“都煮了吧,他、他已经不吃了。” 不了解内情的舒卉没有多想,以为婆婆只是累了。她说:“他已经吃过了是吗? 妈,你一个人喂的他吧,我怎么一点也没听见。” 婆婆竭力回避着舒卉的目光说:“你、你累了,睡得沉。” 舒卉满怀感激地望着婆婆:“妈,你该叫醒我的,你一个人又要喂他,又要包 饺子,多累呀。好,我都煮了,你也多吃点。” 舒卉把煮好的饺子端上餐桌,叫婆婆过来吃饺子时,婆婆却只是痛苦地摇头, 舒卉突然发现婆婆已经泪流满面了。 舒卉吃惊地问:“妈,你怎么了?” 婆婆已是泣不成声,心里想让舒卉一个人先吃饺子,却哀痛地说不出话来。舒 卉摇晃着婆婆,问:“妈,你怎么了?妈,你说话呀!妈,你别吓我呀,妈,你到 底是怎么了?……” 婆婆被一种巨大的悲痛笼罩着,只顾泪落如雨,除了撕心裂肺地摇头恸哭,已 经没有语言表达能力。 一种不祥的预感顿时向舒卉袭来,她扔下手中还没有来得及品尝的饺子,不顾 一切地向金川的睡房冲去。 “金川!金川……”舒卉高声地喊着,声嘶力竭地叫着…… 此时,婆婆却显得格外地镇静了,她拿起电话按下了“110 ”,对着话筒说: “川儿、川儿死了。是我、是我为了彻底解放卉儿,有意饿死他的……” 公安局的“llO ”很快就赶过来了,然而,却不是把婆婆抓到公安局,而是先 把还有一丝气息的金川送到了医院里。 原来,婆婆并不是有意要饿死自己的儿子,是已经习惯了让舒卉喂饭的金川, 在舒卉突然离开的日子里,不但拒绝母亲的喂饭,还把母亲硬喂进嘴里的饭再吐出 来。婆婆多次努力不果,一气之下,一念之差,便辞掉了钟点工。做出了饿死儿子、 解放儿媳的决定。 经过漫长的抢救,金川终于在第三天睁开了眼睛。这时的他已经是整整昏睡了 七天七夜了。可是令谁都没有想到的是,金川的这次长时间的昏迷,却迎来了一次 医学史上暂时还无法解释的奇迹。 他竟突然恢复了认知能力,他用歉疚的目光望着舒卉不住地落泪如雨。 两天后他又恢复了语言能力,嘴里反反复复地叫着舒卉说对不起。五天后在舒 卉的搀扶下已经能下床走路,半个月后就扔掉了拐仗,一个月后竟然完全恢复了健 康。 由于苏然家人的态度诚恳,法院很快就做出了公正的判决,认定五年前的那次 车祸是一场意外事故。而所谓的诈骗罪纯属是有人落井下石,由于金川拿出了有力 的证据,找到了可靠的证人,金川被封了五年的公司和银行账户,终于得以解封了。 三个月后,已经重新坐在董事长位子上的金川,几乎每隔一小时,就要给他亲 爱的妻子舒卉打一个电话。舒卉呢,因为儿子已经去读大学,家务又有婆婆和保姆 全部包揽,一下子闲起来的她,便开始了她梦寐以求的文学创作。当舒卉把自己的 一些感受用文字写成一个个充满灵性的故事时,她的心情就会感到格外的明亮澄静。 短短的半年过去,舒卉已有十几篇文章发表在报刊上。在当地她成了一个小有 名气的作家。 每隔一些日子,金川就去给苏然的墓上献些鲜花,同时他还经常去关照苏然的 父母。当然这并不影响他对舒卉的爱情。舒卉也完全理解,既然曾经真实地拥有过, 既然心中还在想念着,能够真切地去纪念他们,怀念他们,何尝不是一种本分和幸 福呢?就像她的心底永远不会忘记闻森一样,她总是千方百计地在第一时间段里买 来闻森的新书。闻森最新一本书中的女主角就叫舒卉,是一个事业非常成功而又幸 福的女人。读了这部小说,舒卉感到了一份深深的酸楚和感动,毕竟闻森也在纪念 她,思念她。虽然现实生活中的闻森,并没有为舒卉出家当和尚,而是继续做著名 作家,还娶了美丽的妻子,有一个温馨的家。 又是一个春夏之交,舒卉提出要出去旅游,金川想陪同,被舒卉坚决地拒绝了。 舒卉来到了蒙山上,她望着那一处处令她备感亲切而又熟悉的风景,脑海里回放着 蒙山上那一幕幕温暖而又揪心的往事,想起心上的人如今仿佛已在天的外边,眼泪 便怎么也无法擦干,她就那样任凭泪水无声地流淌着,一个人像是要找寻什么似的, 从这一处风景急匆匆地走到另一处风景。突然,令舒卉始料不及的是,在蒙山的极 顶,在那块著名的观海石上,她看见了那个心底里最熟悉的身影。可是当那个身影 猛然回头望过来时,舒卉却一下跌坐在了地上。她不知道,那个身影每年的这个时 刻都会出现在这里,来和他日夜思念的舒卉赴一次没有指望相见、却又充满爱情的 约会。 舒卉一下子跌坐在石阶上,心里立刻波澜澎湃起来,仿佛有电闪雷鸣。她抬起 头,透过倾盆暴雨般流淌着泪水的双眼,闻森的身姿就那样近在咫尺展现眼前,可 她的双腿却战栗地根本无法站起来。她看见闻森拿出了手机,六神无主的舒卉竞也 鬼使神差地拿出手机,并按下了那串熟悉的号码。 闻森在接电话:“喂?我是闻森。喂?喂?你是哪位,怎么不说话?喂?……” 闻森正欲关机,突然像是意识到什么:“喂!喂!舒卉?”手机里传来的是闻 森激动异常的声音。“喂。舒卉,舒卉是你吗?舒卉你终于和我联系了。舒卉如果 是你,请你回话,请回话。” “是、是我。” “舒卉!” “你、你好吗?” “舒卉,果然是你。你好吗?”两行激动而幸福的泪水,瞬间流淌在闻森脸上。 “我好。” “舒卉,我一直在想念你。舒卉,请你、请你告诉我你在哪里? 告诉我吧,舒卉,为什么我怎么努力也找不到你?“ “我、我、我在家里,和我丈夫还有婆婆在一起。” “舒卉你好吗?真的好吗?” “我好,真的好。” “哦,那,你、你儿子也好吗?” “他很好。哦,我儿子已经上大学了。你呢,你也好吗?” “是的,除了想你,我还不错。舒卉,我一直没法不想念你。 舒卉,告诉我,你在哪儿?我要见你,我必须要见你,哪怕只让我再见你一眼, 我死都可以暝目了。“ “你、你现在还是一个人吗?‘t 舒卉明知故问道。 闻森似是稍稍犹豫了一下,才回话说:“不是,我现在有一个漂亮的妻子,还 有一个可爱的女儿,女儿已经三岁了。” “是吗?” “对了,舒卉,你、你知道我现在在哪吗?” 舒卉看着闻森,却撒谎说:“我、我不知道。” “舒卉,咱们俩是心有灵犀的,你一猜就知道我在哪儿。” “你在北京?” “不对。” “在国外?” “不对。舒卉,你向海拔高一些的地方想一想。” “你在青藏高原吗?” “舒卉,我在蒙山上。我现在就站在观海石上,在咱们初次相识的地方想念你。” “我没猜到。” “舒卉,你又来过蒙山吗?” “没有。” “舒卉,你来蒙山好吗?我一直很想念你,天天都在想念你。 我就想见见你,只想见见你。好吗?来吧求你。“ “我、我不能来。” “那么,请告诉我你在哪儿好吗?让我去看看你,让我去看看你,只是看看你, 好吗?” “你别。” “舒卉,为什么?为什么?舒卉,我不能再拥有你的爱情,我难道连见你一面 的权利都没有吗?我想见你舒卉,让我见见你吧,舒卉。” 舒卉泪流如雨地关上了手机。 当天,舒卉就失魂落魄地坐在了回去的公共汽车上。在车上她任泪雨滂沱。 邻座的沂蒙山大娘问:“孩子,你怎么了?” 大娘的问话,引起所有乘客包括司机对舒卉的关注。 舒卉边流泪边摇头。 大娘又急问:“孩子,你这是咋了?给大娘说说,大娘帮不了你的忙,这一大 汽车的人也该会有帮上的吧。” “对,说说你怎么了?” “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嘛……”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 面对大家关切的目光,舒卉想忍住泪水,却哭出了声音:“没、没什么,你们 谁也不要管我,谁也帮不了我。” 大娘说:“哎呀,你这孩子,你不说出来,怎么知道大家帮不了你呢?你到底 为啥哭得这么伤心,你说出来让大家听听,就算真帮不上忙,也帮你出出主意呀。” “对呀,对呀,三个臭皮匠,胜过诸葛亮……”大家都在纷纷劝道。 “我、我、我把我最最重要、最最珍贵、最最想要的东西丢了,永远找不回来 了。” 有人问:“丢哪里了?” “丢……”舒卉想了想说,“我知道他在蒙山上,可他却永远不属于我了。” 大娘说:“嗨呀!这还不简单呀。你这孩子,趁着还没走远。 快下车回去找呀。“ 舒卉像是没有反应过来:“回去?去找?” 大娘说:“是呀。司机停车,我要陪这孩子回去找她的东西。” 司机说:“大娘,您老可别开玩笑,这可是在高速公路上。” 大娘似乎是不太理解高速公路和普通公路有什么不同。她说:“啥高速公路, 你没看见她哭得有多么伤心吗?一定是很宝贵、很宝贵的东西,丢了就再也找不回 来的东西。你停车、快停车!” 司机在犹豫,大娘在喊停,一些乘客竟然也有愿意回去帮舒卉找东西的。因此 也跟着起哄。 司机说:“好吧,你们都别嚷嚷了,这位大姐丢了极贵重的东西,我也很同情、 很着急。待会,前边有个出口,咱们先下高速,要是你们都愿意陪这位大姐一块去 的话,我开车带你们回去也成。” “好!好!”还没等大娘开口,坐在车上的几个孩子已经蹦着叫起好来。 可是,当汽车拐下高速时,舒卉却突然站起来,果断地说:“不!司机师傅, 别、别往回开了。我不要回去!” 司机立即停了车问:“怎么了,你丢的东西不要了?” 舒卉咬咬牙说:“我不要了,不用回去了。” “回去,司机你别听她的。她是怕耽搁咱们大伙赶路。”大娘说着又对舒卉说, “让大伙继续赶路,我陪你回去。” 舒卉说:“大娘,我谢谢你们对我的好意,但是,我真的不想回去了。他不属 于我了,我再怎么想要也晚了。” “孩子,你是怕回去找不回来吧,就算有一线希望也该回去试试呀。走,下车, 大娘陪你回去找。”大娘说着开始往车下拽舒卉。 “不,大娘,不麻烦您了。我自己下车,现在就下车。”舒卉说着,抓起自己 的包就往车下走去。 “不,我得陪着她,我怕她找不着东西想不开。”大娘说着也要跟着下车。 舒卉立即站住说:“不,大娘您要是下车,我就不回去了。” 恰在这时,对面开来一辆客车,司机便按了喇叭。原来那个开车的司机是这个 司机的朋友,刚巧又是去蒙山的。司机便请求那个司机捎舒卉回蒙山,那车的司机 爽快地答应了。 舒卉谢了司机后,又对大娘说:“大娘,您不按时回去,家里人也不放心。我 自己回去,您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大娘见舒卉说得恳切,也就不再坚持跟她下车,但深怀关切地说道:“孩子, 坚强点,要是真找不到也别再急,别再哭,赶快去找公安局呀。” “行,大娘我记住了。您放心吧,再见大娘。”舒卉说完又向车上人说了声再 见,全车人也都向舒卉说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