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大爱(三) 渐渐的,我和文欣之间的话题也越来越少了,好在我的工作总是很忙,有无数 的借口可以泡在实验室里,回家吃饭、睡觉也免不了匆匆忙忙。但是,奇怪的是, 我的工作成绩并不好,甚至还不如以前了。这也使我感到压力更大了。 这年10月的一天,文欣起床迟了。她叫住我,想让我去送点点上学,点点站在 文欣的身后,小手抓着文欣的衣服,仰起脸期盼地看着我的表情。几乎想都没想, 我就皱起了眉头,那一刹那,我看见点点慌乱地低下了头,泪水含在了眼眶里。 文欣也注意到了点点的表情,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把孩子抱在了怀里,对我说 :“我去吧,我去送她。” 说着,她拧开了门锁,走下了楼梯。我嘴张了两下,什么也说不出来。孩子趴 在文欣的肩头,把手指含在嘴里,默默地看着我。我机械地扬起了手,朝她挥了挥 手,没有想到的是,这一个小小的动作,竟让她的脸突然焕发了热情,她高兴极了, 冲我晃着小手,大声地喊道:“再见,爸爸,再见!” 我的心猛的一动,感到了自己的卑琐和对孩子的愧疚。那天我上班时耳朵里一 直响着的就是点点和我再见的声音,下午一下班,我便早早地来到了幼儿园。 我并不知道点点的教室,问了人才找到了三楼,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孩子们发 出的吵吵嚷嚷的声音。这声音让我忍不住站了下来,我仔细反思,我已经多久没有 这样听过孩子的声音了? 自从有了点点,原本在心里并不反感的孩子的叫声就变得让人有点难以接受了, 而且,因为点点,我还讨厌起了所有的孩子,至少没有了对孩子应有的耐心。我趴 在窗户上向里张望,见点点正蹲在教室的一角认真地摆着积木。 老师见我面生,走出来问我是谁的家长,这时,点点听见了我的声音,她转过 了头,似乎不敢相信似的看着我。老师叫她的名字,她又高兴又扭捏地走了过来, 好像很不好意思。这时,好几个孩子围了上来,抓着我叫“ 点点的爸爸、点点的 爸爸”。老师温和地说:“ 你好像很忙啊,很少见你来送孩子、接孩子的。” 我点点头,不知道说些什么。点点悄悄地把手伸进了我的手里,一股异样的感 觉猛地出现在了我的身体里。 回家的路上,我一言不发,点点似乎也能感到我的心情,她什么也没有说。路 程很短,可我却感到走得十分的漫长。回到家,我几乎精疲力竭地顿时就靠在了沙 发上。 那晚文欣回来时,表情是那么的惊喜,她一把抱住点点,紧紧地搂在了怀里, 她问点点:“ 是爸爸接你回来的?” 点点看着我,一脸兴奋地点着头。 “爸爸好不好?”文欣问。 “好!”点点响亮地回答。 晚上我们夫妻躺在了床上,文欣向我依偎过来,温柔地用手在我的胸口画着圈。 良久,她说:“谢谢你。” 我感到她的眼泪流了出来。回国后一直压在我心底里的沉重的冰块似乎随着这 串泪水有所松动了。我想,我应该对点点好一点,她毕竟还只是个三岁的孩子。 2003年夏天,文欣经医院检查后,医生告诉她可以再次怀孕了。她把这个消息 告诉我时,我感到特别的高兴。文欣为了让点点有心理准备,问点点是否愿意再要 个小妹妹或者小弟弟,点点高兴地直说“ 愿意、愿意”,尽管她还不知道这个孩 子的诞生将会给她带来什么。虽然从那天后我对点点的态度已经有所缓和,但她的 身世却始终是压在我心头的一块大石头,看见她,我还是会常常不由自主地想起那 不堪回首的过去。而且我也清楚地知道,如果我们有了自己的孩子,我的心将会毫 不犹豫地去选择我的骨肉,我会加倍地疼爱他(她),而对点点,肯定会有所疏远。 这时的点点已经四岁了。虽然因为有我这样一个严厉有加温和太少的“ 父亲” 使她一直很乖,也很懂事,但孩子的天性总是压抑不住的。每当她做了什么不好的 事情时,我发现自己就很难容忍,往往会暴跳如雷、不肯原谅。这样的情况下,文 欣也不好偏袒孩子,她就会躲进房间里去哭。等风暴过后,我往往会感到更加的痛 苦,因为我知道,我伤害的不仅是孩子,还有文欣。可我却无法控制。 当文欣说她可以重新怀孕时,我在高兴之后又忍不住担忧起来。如果有了自己 的孩子,那我很有可能将更无法忍受点点了。到那时,我们这个家又怎么办呢?我 陷入了迷茫和痛苦之中。 这年的秋天,我在德国学习时的导师雅克里教授来我们系里讲学,一见到我, 他吃惊地握住了我的手,说:“ 陈,你是怎么了,短短几年,你怎么变得精神这 么不好?” 我摸摸自己的脸,苦笑一声。这天晚上,我正在实验室时,雅克里来了。他郑 重地对我说:“ 你是不是生病了,如果是那样,你一定要尽早检查。” 他看我的神情让我忍不住也站到镜子前仔细审视了自己片刻,和几年前在德国 相比,我看上去的确苍老憔悴了很多,脸上的神情也大为改观,显得烦躁不安猥琐 自私,再也没有了前些年快乐、安宁、落落大方的感觉。人都说面貌是性格决定的, 这些年我的心态已经在脸上一览无余了。 其实这些不用他说,我自己也都知道。我的心病让我变得面目全非,但我却无 力自拔,甚至影响到了我的事业。 面对雅克里,我觉得我有了倾诉的欲望。之所以想对他说,一来他来自异邦, 而且很快就会离开,不会在同事间造成是非。二来,在德国时,我和他关系就很不 错,虽然他是我的老师,但他充满爱心,丝毫没有架子,给了我很大的关怀和帮助。 望着他关爱的目光,我把一切都对他讲了。 我自己没有想到的是,过了这么些年,重新回忆起那一幕,我仍然会忍不住悲 愤和痛苦,也许是多年的压抑,我的泪水从一流出就再也无法制止了。 雅克里静静地听完我讲完了所有的过程,待我平静一些后,他说:“ 你有孩 子的照片吗?” 我摇摇头。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