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失我爱 陶华的老公花卉死了。 接到电话,陶华疯一样的往医院赶。 她没有掉眼泪,只是机械的不停顿的往医院的方向跑。胸口一股强烈而巨大 的力量正肆意的在她身体里扩张。她甚至几次都觉得呼吸停止,心跳却剧烈的似 乎要跑出胸腔了。 街道上和以往的任何一次都一样,有陆续下班赶路回家的人们。幼儿园的小 孩也都上完最后一堂课,正眼巴巴的抓着围墙的网眼往外巡视家长的到来。街边 卖鸡蛋饼的大爷还是那么热情的叫卖着身边任何一个看上去似乎饥肠辘辘的男人 或女人。公交车,出租车,以及各式各样的私家车正热火朝天的释放着难闻的尾 气,嘈杂着挤压在一起,一时间,人声鼎沸起来。 又堵了。 陶华觉得头发散乱开来,那根早就苟言残喘的簪终于完成了它最后一刻的使 命,啪的被甩到布满灰尘的马路牙子上,四分五裂开来。 陶华怔了怔,回了下头。她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弯下腰去,把摔出去的碎 水晶收拢起来,胡乱的塞进上衣口袋,然后继续急急的往前跑。 她不知道掠过了多少正在翘首等待绿灯的汽车,自行车,还有摩托车和电瓶 车。各式各样的刹车声混合在一起,撕裂着她疼痛的神经。苍白干涩的空气使她 的嘴唇发干,口腔里要冒出火来。终于,她停下脚步,抬头看到第一人民医院巨 大的广告牌子。 一个星期前,她觉得身体不适,和花卉来到这个医院检查身体出来。当时她 和他就站在这个广告牌子下面争论定夺,商量对策。 陶华在生完女儿花糖糖两年又三个月之后,竟然又一次怀孕了。 花卉是独子,陶华是独女,按照政策,他们是完全可以再生一个的,不违背 计划生育。花卉的意思是再想要个儿子,这样女儿长大了不至于太孤独,而且一 男一女也正好遂了他家老头老太的愿。 生糖糖的时候,老太太就盼星星盼月亮似的希望是个孙子。陶华三个月身孕 的时候,老太太就偷偷的找了她原来的老同学孟大夫,据说原来是中医院的妇产 科主任,后来退休了自己开了个专门治疗妇科疑难杂症的诊所。花卉妈妈求了她 好几次,总算才同意为陶华破裂做一次B 超,测测男女。 这在任何一个医院都是不被允许的,甚至严重的,会被吊销医生执照。但碍 于老同学的面子,孟大夫还是勉为其难的象是做贼般的和花卉妈妈约好了时间, 请陶华前去。 陶华心里有一千万个不愿意,但是老太太一向在家当家作主惯了,连公公都 畏惧其几分。花卉又是个极其孝顺的儿子,她没有理由也不敢拒绝她的安排,于 是委委屈屈的就去了。 检查过后,孟大夫抱歉的对花卉妈妈说看不清楚,孩子的身体好象没有伸展 开,她实在是看不清,而且三个月,可能三个月还没到,测试即使有结果,也不 是百分百的准确,劝她过一阵来,后来又给她上了一堂优生优育,生儿生女都一 样的课。 陶华表面上表示遗憾,说自己还是请了假过来的。内心却乐开了花,心想再 过一阵就算测出来是个女孩又能怎么样,不可能到了四五个月后还做手术拿掉吧, 这样不仅仅是花卉不同意,就连公公也不会同意。男孩女孩,不都是他花家的种 吗?花卉就算不喜欢女孩,也不可能让自己的老婆冒着生命危险去做掉。 这样想着,脸上得意的神色就不自觉的显现出来,幸而婆婆只顾着自个儿纳 闷,没心思理她。孟大夫开了点补钙的药,把单子递给她,然后拉下老花镜仔细 的看了看陶华,对花卉妈妈说你看这孩子,生的多水灵,多讨人喜欢啊,这生儿 生女都一样,都什么年代了,还那么老脑筋。 花卉妈妈连连解释说自己不是不要女孩,是为了满足一下好奇心,顺便看看 孩子发育的正不正常。 拿了药,陶华就飞奔着上班去了,没管身后的婆婆,她心里有些怨恨自己的 丈夫,什么事都没有原则的依着婆婆,她又不是旧时代的童养媳,凭什么不能有 自己的主张。 生下糖糖后,公公婆婆还是满心欢喜的,说是盼孙子,可这毕竟也是自己的 血肉,没道理不疼。再看糖糖那小鼻子小嘴,就跟花卉是一个模子出来似的,看 着就喜人。 花卉的意思是既然肚子里又有了,干脆就生下来算了,省得还得承受那刮宫 之苦。陶华把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一个糖糖就够自己受的了,怎么可能再要 一个,没看到自己的身材吗?原来去商场买衣服,那就是个衣服架子,随便挑一 件,穿上都跟专业模特儿似的,而且穿的都是S 号。现在不了,去商场好不容易 看中一件,人家服务员那眼光就是根标尺,双手抱在胸前,纹丝不动,直接告诉 她对不起小姐没你的号了。 陶华翻翻那衣服的标签,一看肺得气炸了,这都M 号了,还说没自己的号, 想当初自己穿的可是S 号。她气哼哼自个儿取下衣服进了试衣间,进去了半天都 没好意思出来,那衣服简直不是穿在身上,跟捆在身上似的。 她万般痛苦却还得假装不喜欢那衣服似的边说这衣服颜色不好边一手扔给了 门外等待的服务员,然后脚底抹油逃之夭夭,惟恐怕身后穿来那让自己崩溃的耻 笑声。 经过一番激烈的讨论,花卉终于同意暂时先不要孩子,等糖糖大一点再说。 陶华当时就和孟医生联系了手术的时间,让她推荐了一个人民医院最好的妇产科 医生。 可是手术时间还差两天,花卉却死了。 陶华冲进急救中心的时候,正好医生拿着白色的床单缓缓的盖上花卉的头。 一边摇头一边叹息的说又可惜了一个好警察。 花卉的母亲已经昏獗了几次,在旁边打着点滴,眼泪就象洪水泛滥而出,怎 么擦都是徒劳。公公看到陶华象个疯子般披头散发的冲进来,无力的朝她指了指 花卉的尸体,一行老泪就掉了下来。 花卉的身旁站着两位警察,都是他的同事。看到陶华进来,赶紧上前搀住她 说嫂子花队长是因公殉职您千万要挺住啊。 陶华轻轻的走过去,弯下腰,把脸紧紧的贴着花卉的头,隔着满是血迹的床 单,她似乎还能感受到一丝来自花卉残留的体温。那股巨大的压抑感又来了,用 力的推搡着她的胸腔,心脏就是被重捶子一下下狠狠地敲着,失去了疼的感觉。 她还是掀开了盖在花卉身上的床单,只看一眼,她就眼前一片惨白,到处都 晃着白色透明的光,千万个飘忽的影子略过,她失去了知觉。 醒来时已经是黄昏时分,糖糖的哭声象风中水上的波浪,一声盖一声的传来, 象一股无形的力量催促她醒来。陶华用力的睁开眼睛,试图证明刚才发生的一切 仅仅是个梦而已,自己根本一直是在睡觉而已。 她看到了母亲的脸,怀里的糖糖似乎哭得没有了力气,焉焉的要睡着了,不 时得还吭哧吭哧的抽泣着。 母亲的眼眶红着,似乎刚刚哭过。陶华环视一周,才发现自己的确是在医院。 她拔掉了手背的针,坐起来问母亲花卉在哪里。 母亲忍了很久的泪要掉了下来,落在正逐渐陷入沉睡的糖糖脸上,小家伙皱 了皱眉,眼俭稍稍的呼扇了下,又继续睡了过去。 这时有两个警察走进来,陶华认出正是刚才那两位,他们都是花卉的同事, 来家里吃过饭,打过麻将。个子矮平头的那个叫许君,个高脸上有青春痘的那个 叫王华伟。 他们两个也似乎还没从悲伤中走出,一脸肃穆的说花卉是他们的好兄弟,希 望陶华能想开点,英雄的家属理应比常人承担更多一些,以后生活上有任何事情 都可以找他们。 陶华别过脸去,拉过被子蒙上头,眼泪就肆无忌惮的悄然滑落下来,直到浸 透了半个枕头。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