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2003-4-14 咄咄逼人 今天不顾妈妈的反对,还是坚持到单位去上班。 上周大起大落的心态转合,虽说已基本复位,但身体还是虚弱。不过,在太温 情的家里沉溺着,心情和意志也就都是软软的,所以执意到办公室里去感受那应有 的气氛。 看来这两天大家是都知道了局工作会的情况,很明显,人们的反应大不相同。 趾高气扬的有,打蔫的也有,钱大公子最是颐指气使,吆五喝六的,弄得几个室主 任说不出地窝火。刘世荣已不再像以往那样见人就摆一副谦恭相了,窃窃得意的神 情连眼睛都放出光来,说话的声音也大了。胡威一向张扬,现在更是大张旗鼓地在 腾屋子、谈话、招兵买马,为他的新教辅室忙活。 大约11点来钟,人事科长敲我办公室的门,探进身子来,说:“林总,两位副 总让你到书记的办公室去看一眼来面试的人。” “什么意思?”我一下没明白过来,招招手把人事科长叫进了屋。 人事科长告诉我,自上周末,刘、胡二位副总已经在大量引进“人才”,新科 室的头也已物色好了。 其实,早晨一进办公楼我就注意到了今天满眼的“活跃”景象,美编室主任陈 亦庭见到我时,颇有意味地说了句:“你可来了。”我知道,这言下之意是有人作 妖。不过,我心里早有所料,知道握了上方宝剑的人不弄出点动静是不会甘心的, 只是没料到事做得这么迅疾而不加掩饰。 如此的空气,足以压制那些按以往思路做事的人了。早上,原打算去北京与联 系好的独立策划人会面的张智到我办公室打了一晃,说:“听说了局工作会的精神, 这两天你又病着,我把去北京的事又给推了。林总,后面还做不做?” 我回了句:“先看看吧。” 在我卧床的这三天,应该说终是想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后面再按原定计划操 作显然是不可能了。那么,所有事做与不做、怎么做,都要先征求了陆成杰的意见 再说。近日,虽说我与他之间做过多次审慎的沟通,但这一次的急风暴雨,难免不 再引起他一波三折的态度反弹。所以还要看他究竟是怎么一种心气。假若他能更睿 智地权衡自己陷在风华社这片泥淖中难以脱身的现实,并能从大的方面着眼,智慧 地挨过最低谷的这段日子,那么在未来局势向好之时,他不但能实实在在给自己加 上一分,对风华社也算功德无量。但是,这并不是可预期的,虽说他的聪明足以令 他明智地决断,但如此气势下的现实,将导引出怎样微妙的变化,谁又能说得准呢! 陆成杰不可能不考虑这其中的利弊得失,在这场不看好的赌局中,尽管出版产 业改革的大势不可不见,但是地方的军阀割据又岂是上面可切实掌控的?像陆成杰 这样的副局长,恐怕更多要看身边领导的脸色。我觉得,我已不能再按之前陆成杰 对做事的允诺来判断事物的走向,而必须先将节奏放慢下来。 事情的反差就是这么大。我这儿打算着要进行两万五千里长征了,另一边却是 开始了大举进攻和围剿。我知道,这一举动来势不小。刘世荣和胡威显然也早做好 了打算,在这一轮的较量中,想切实地稳固住自己的势力并扩大自己的地盘。所以, 工作会之后,便一不做二不休,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从进人开始下手了。 要说眼下的情况,社里大量进人显然是不明智的。众所周知,经过多年的积淀, 大多国有出版社在只能进不能出的体制制约下,几乎都或轻或重地存在着人浮于事 的情况。在这个问题上,我多年来的态度,是拾遗补阙,进人取适量原则。因此, 这些年风华社人员数量的控制比较好,比身边某些社的负担要小许多。在我看来, 即使在加强或削弱某块的指令下,当前也依然以内部调整为宜。但是,刘、胡显然 有自己的想法,他们不愿“新瓶装旧酒”,感到若是这样还会有“离心离德”的危 机。所以,借局长“加强教材教辅力量”的大势,便加紧了自己的战略部署。 我问:“招聘的卷面考试做过了吗?” 人事科长说:“这次没统一考。今天他们二位通知了我一声,说是已经定了。” 我琢磨着这个味道,了解他们遣人事科长叫我到书记办公室“看一眼来面试的 人”,而不是像以往那样正式地考核,履行程序,意图很明显,就是要借这个过场 来公开地向我示威。 我对人事科长说:“知道了。你先去吧。” 人事科长走后,刘世荣看我半天没到场,中间又一脸作秀相地来“邀请”了我 一回。他皮笑肉不笑地打着哈哈:“林总,我们可都等你呢。你不在,这事没法定 啊。” 我看了一眼刘世荣不无得意的脸,说:“你们定吧。” 刘世荣怀着胜利感笑着出去了,而我终是没在“面试”的现场露面。 此时,陆成杰那儿也没得消停,他正在办公室被钱大公子死死地缠着。显然, 他不敢怠慢这个大少,必须把他当一回事。一把手说他还没有他了解的情况多,那 还有什么疑问吗?除了刘世荣和胡威,就是这个大少,他在家的一句话便能顶他十 句。他清楚,要是大少想歪嘴,他根本就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此刻,大少坐在他的对面,口气非常坚决地说:“我打算把社办公室的人重新 分工,把原有的规定废除并出台一些新的规定。社领导用车也要重新规范一下。社 里固定资产的采买我准备全部收归办公室统一办理”。接着,他又说财务的某人必 须调出,可以放到发行去,以及新的编辑室由谁来任主任比较合适等等,完全是一 副主宰的味道。 看着大少以社长助理、办公室主任、三产经理和总编办副主任的多重身份,对 社里的事做着全面的“安排”,我不知道陆成杰此刻在怎么想,也不知他心中的感 受,倒是我两次进到他的办公室,却都被这个目中无人的大少挡在无法插话的尴尬 地步。我只能放弃与陆成杰谈事的想法。 刚上班不久,其实就有人先后到我办公室说这些事了。其中版权信息室主任陈 尘一肚子愤怒,说:“这还懂不懂规矩,狗屁不通还要把计算机的采买也揽过去, 他知道计算机故障的认定以及是否需要报废、更换的尺度吗?”编辑室的人则告诉 我,大少说了,以后出差及一切费用的报销都要先填申请表,由他签字后再交陆局 签,否则财务退回。言外之意,就是社里执行了多年的业务费用由主管领导签字的 权力也不再作数。财务科的梅洁更是哭着就进了我办公室,她是两年多前调入的, 到目前为止也是社里唯一具有会计师资格的人。但是大少嫌她碍眼,一直以为是当 初谢社长和我安插进财务的一颗钉子,所以要“请”出去。 更早的时候,杨子在接我上班的途中,也告诉我,他以后不再享受副科待遇了, 车管也不让他做了。他说:“主任说,以后出车必须先跟他请示。我问,林总用车 也要先跟你请示吗?回答是谁都一样!我说领导外出司机无权过问领导去哪、干什 么,这是规矩。他大发雷霆,喊着说就是要改改这个臭毛病!” 一切都到了不可理喻的程度,一个少爷羔子竟然决定着该由社领导班子决定的 全部事务,领导班子还算什么! 我不知道陆成杰在这样的无理面前会拿出怎样的一种姿态,颇有些血性和脾气 的陆成杰是否能忍下这种比傀儡还傀儡的作弄呢? 陆成杰把编辑部进人的事完全抛下了,他显然已顾不得再管与让他陷入不堪相 比不那么当紧的事。据说刘世荣和胡威此前是“请示”过他的,韦建超说,是陆局 讲“不能绕过林总,业务进人,总编辑不知道怎么行”?所以,刘世荣、胡威才不 得不找我去看看,但同时他们却也趁势演了一台联手戏。 病后上班的第一天,我就在这样一些事的烦扰下度过了。之前曾想把心态放得 更平和一些,不去理会得失,反正一切慢慢来,最终也总能让事情再回归到正常路 数上来的。于是,默念毛泽东那句“牢骚太盛防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的话,用 以开解自己。不过,当眼睛看到玻璃板底下压着的那帧“事虽难,做则必成;路虽 远,行则必至”的字时,倏忽间一种异样的感觉从脑中滑过——那曾是我喜欢的一 句话,记不得出处了,但还是让陈亦庭专门写了并置于眼前——感到人类可触可及 的睿识和思想,在身边不可测不可知的纷乱事象面前,竟有种被蔑视的无力。我用 力晃动了一下头,用手重重地按压了一会眼睛,让自己恍惚的神经迅速复位。回过 神后,拿出笔记本,我开始梳理近日在做和要继续做的事。毕竟,经过了周末的精 神调理后,我此刻应该有心平气和看待眼前一切的理智。我这样告诉着自己,也努 力地让头脑冷静下来。 收缩战线——总原则,固本之防卫策略 沟通——做事前提,最大努力地争取 北京合作——突破口,立锥之地,志在必得 中国编辑学会年会——近日要事,全力组织落实 写完了上面这些话后,我起身,去给自己续一杯水。再回头时,看见办公桌上 的笔记本正被从窗户吹进的小风任意地翻动着纸页,像陈年的记忆在随意间闪动、 流逝着。 刚才,连续抽了几枝烟,本想换换空气,可这个不愿退出冬季最后恃强逞威的 气候,风还是比较硬,我不得不再把窗子关上。 回来重新坐定在办公桌前,笔记本上的一句话映入了我的眼帘:“郑总电话, 劝我调京。”这句多少天前随手记在本子上的话,本不起眼,此刻在风的翻动下, 竟突兀地跳显出来,有了加重、放大的醒目。我的脑子开始在这处笔迹上流连踟躇, 想原本被自己搁置了的邀约重又莫名地呈现,难道是天意吗? 那大约是一周前,为了几本书宣传的事,我给郑鸣打过电话。借着那个因由, 郑鸣再次问及我的决定:“怎么样,想好了么?别再犹豫了,北京还是天高地广, 窝囚在苇城,你想做事恐怕也很难做出什么了。” 他耳尖目灵,信息来源的渠道很多。我清楚他对我的事了如指掌,便开诚布公 地说:“你说得有道理。不过,再给我一段时间吧。” 郑鸣于是说:“那我就先作为备选方案列上议事日程了!”他话的口气中带着 一种坚决。 我思量着,在病着的时候,我曾对彤非说过似乎到了考虑离开的时候了。那一 刻,我的心情应该是无奈多于本意,悲观多于理性考虑的。但是,离开,是不是会 成为一种正确的选择呢? 在远野告诉我“我们还是做自己”的时候,我就曾想到过,或许积极的面对也 包括必要的战略转移吧。恰当的场合做恰当的事,这是理性前提下的正确决断,至 少它可以保障意图的有效实施。但是,它会不会算一种逃避的行为和给自己的借口 呢?还有,就是手下的一群人,他们是那么信任我,甚至是依赖,我的另谋出路会 在他们的心里留下什么样的感触? 看看刚才写在笔记本上的那些字,分明带着困境的危机痕迹,但也有着一种突 围的决绝意志,而这能否成为一种选择离开与否的绝对参照值呢…… 我知道,自己此刻是把两件事搅在一起了,摇了摇头,不想再用这样一个成了 命题似的问题苦恼自己。 下班前,韦建超的司机打来电话,说杨子被大少支走干别的事了,让我别急, 他送走书记后再来接我。 我说:“不用了,你不顺道。我打车走吧。” 电话那头便传来了一声叹息。少顷,是劝慰:“林总,你别往心里去……”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