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如果青春值得缅怀的话,我愿意以无穷无尽的词章缅怀。 他是他 他,他笑了起来。 她呢? 另一个她则还没有出现。 他春节前开了一间网吧。生意还不错,忙不过来,就帖了个招工的帖子。上面 写着:" 本网吧急聘员工一名,计算机专业。女,容貌端庄,身高一米五五以上。 " 他边写着帖子边笑,笑意从嘴角扩张到了眉角。想着,招个漂亮,性子柔柔顺 顺,然后一不小心的成了自己的女朋友。真好。 他的毛笔字很漂亮,刻意挥洒,反而有点怪怪的。 然后下来几天,应聘的人不少,中意的没几个,心里就有些懒了,怎么连外在 美的也那么难找啊?每次就想咬牙一闭眼的想,今天那个进来应聘就是她了。可真 人来了,又好生的不甘心。一边叹气的自己的要求越来越低了。以前对女朋友的要 求是: 1.要漂亮,每天起床要有一张对得起自己眼睛的脸。他是近视,也还没有近视 到梦里也要戴眼镜的地步。 2.要有钱,最好是能把自己养起来。最好是能少奋斗十几年,至少也要为他解 决房子问题。 3.是不多话,自己本来就话多,犯不着在家里开个电台演变自己。 4.………… 可是现在呢?志气不复当年,想到这里由不得兴致大扫。想到鼻孔下呼吸上下 不顺的时候,电话响了。 声音象小桥下的流水淌过的耳朵,他心里少跳了一跳,世界上居然有这么柔媚 的音色。生似了日本偶像电视剧里低眉下眼的呢喃着" 让我们一起幸福吧" 的小女 生。感觉里自己象只狗狗,背脊上的毛给女主人全温熨了一遍。 这时正是下午三点,上网的人还剩下几个,在线流行歌曲不三不四的入耳,他 心里恨不得关门大吉,真是辜负了自己耳朵。 电话里期期艾艾的问- 这里是非常男女网吧吗? 一通电话聊下来,他懊悔只差猛拍自己的大腿。居然忘记了问对方的名字。静 下心梳理了一遍刚才的通话内容。对方目前在幼儿园上班,想换个工作。住在县城。 还有呢?还有什么,脑子又过了一边,十几分钟的电话啊。 转过头来,却见一个脸色蜡黄的象电视剧水浒里头林冲的女人站在柜台前。看 着打扮,是个姑娘。一身西装笔挺的象是借来的。 他的手在桌面上摸索了半天,一时候想不起找什么。脑子一边只奇怪着那女子 盯着他的手看。 她说:" 你是不是找打火机?" 他说:" 你怎么知道?" 然后他看到自己手上中指和食指间夹着的香烟。 她弯下腰,从他看不到的地板上捡起一个打火机。她的脸上挤出笑容的同时也 挤出让他厌恶的丝丝皱纹。他心里说有种女人不是不好看,只是老相。 他暗暗吃惊她的聪敏,这种感觉让他很不舒服。 她说她是来应聘的。 从网吧二楼的窗外可以望见广场,广场上有一条中分的马路,每天,那么多人 在这条路上匆匆的相遇或匆匆的相识。这个冬天的黄昏,叶子落在街上,一片一片 的。天气真冷。他说,我会仔细考虑的,他把她的履历表收到柜子里。 她是她 她走上四楼。 她回到家门前,站着,她听见母亲正在客厅里一遍一遍的搓着麻将,口中骂骂 咧咧的,母亲常说,她是靠麻将把她养大的。母亲常说,为了她,她就没有再嫁。 母亲常说,有谁愿意娶个赌鬼,那怕是手气好的赌鬼。母亲常说,你漂亮的不是我 的亲生女儿。 她掏出了钥匙,钥匙一圈圈的转动,门就是不开。她失业很久了,连再打一把 钥匙的钱也舍不得,门推开的时候她闭上眼睛,闭上了眼睛还是看见母亲指着她是 鼻子- 你为什么不去死。 母亲没有回头,从桌上拿起一张十员的票子,说:阿清,去,买一瓶酱油和一 包烟。 母亲以前叫她妞妞,她的第一个男朋友是个农业局局长的儿子,第一次上门的 时候母亲亲切而陌生的叫她阿清。 后来,就一直叫了下来。 姓名刘少清 性别女 民族汉 毕业院校福州民政学校计算机专业 出生年份 1977 、3 、24 她心神不宁的走下楼,在楼道转角处脚下不知道踩中什么,一个崎侧,脚髁扭 伤了。高跟鞋的鞋跟掉了,好久没穿高跟鞋了,她把鞋子提在手上。 楼道很很是逼仄,一抬头,一伸手就可以摸到楼道的反面,上面有这这样那样 的字,有的都留了十几年了。字是用只烧了一边的树枝的炭尖写的。有些大概是她 写的吧,她也忘了。 她把烟放在母亲的桌上,她把酱油放到厨房的柜子上。 她走回自己的房间,把门轻轻的掩上。掩上的那刻她是听见母亲的牌友的声音, 妞妞怎么提着鞋回来了。 她坐在化妆台的镜子前,镜子旁有道狭长的裂痕。 她看着自己的脸。 她的左手打开粉盒,整个镜子一下两下扑满了粉。她的右手紧紧的攥着自己西 装的下摆。 她的眼泪慢慢的流了下来。 她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痛哭,无声息的哭着。 眼泪汹涌的时候,她不停的摆动着自己的略显瘦长的颈部。 这个世界太安静了。 日子不紧不慢了过了几天,对于开网吧的他来说,时间对他毫无意义。 店里人一多的时候他就知道是星期六星期天,到底是星期六还是星期天在心里 其实也没分别。 早上八点多,他起床,刷牙(最近他老是牙龈出血),漱口,洗脸。到楼下的 小卖部吃个早饭,有时候是一快面包,吃个看见面包都怕的时候就换一碗碗面。回 来时估摸是九点了,开门,慢慢的收拾店里的一切,杯子要洗,地板要洗,桌子要 察,烟灰要倒。工作细致的象是一个父亲对待子女的感情,他以前是这么认为。 现在,现在他厌倦,正象父亲总有一天会厌倦自己的儿女一样。 他每天都告诉自己- 我一定要摆脱这种生活,可是他也不知道什么才是他想要 的生活。这也是他厌倦现在所处的环境的借口,茫茫然想来,一辈子他就从没有过 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忙完了,也就是十点半的辰光,人陆陆续续的来。于是整个网吧又是另一个世 界了。这时候他在厕所的水龙头里洗完手出来,用手舀飘水扑打自己的面孔。水一 面从脖子浸入衣领,一面由指缝流过袖口。他的眼光越过楼下的一片平房,瓦片光 亮的象是来自于另一个世界的,并努力的诱引他到另一个世界。他想起童年离家不 远的水库,那时候,他第一次瘦嶙嶙的站在桥墩上,水面就在桥墩下七八米处等着 他。两边伸展的河岸也在等着他,他只穿着一件短裤,瑟瑟的抖着。站到了雨点啪 哒啪哒的打在水面的时候。最后,他到底没有跳下去。再后来,那个水库被填平了, 上面耸起了一座商厦。 收拾完了网吧也收拾了心情。他坐在网吧的柜台前,拉开柜子,开始整理昨天 的帐目,收入营支。数钱的感觉真好,虽然多数几次钱并不会多出来,可是他还是 喜欢多数几次,并从中感觉钱将要多出来的快乐。不过今天柜子倒真是多出了些东 西。一是92届初中同学聚会的邀请柬,地点是零点快乐吧,听说是个生意不错酒吧, 他没去过。这张东西是他的同学也是债主柴胡送来的。他看着请柬就想起柴胡的那 张国字脸,还有他那象伟人的嗓门说着" 生个孩子多条裤,多个朋友多条路。" 时 的严肃。 翻过请柬的背面,上面写着入席者如仪50圆,一转念头,明白过来,饭不是白 吃的。 回忆对他不是一件美妙的事情,而也许一个人心怀郁郁不论什么事情都不会开 心的。他心里给自己种种的理由,不去的理由,他确实也有不去的理由,他初中读 了五年,换了五个班级,从初一(1 )班读到初三(5 ),整个初中就没几个说的 上话的朋友。他的同桌总是宁愿和前桌后桌讲话一次一次的被老师叫起来也不愿意 和他说话。或许偶尔有几个说的上话的吧,但友情总是匆忙的象短途客车一下子就 到站,让人记不住车子的汽油味。这张请柬是根稻草,来的太迟,迟的让他捞不起 一丝一毫过往的浮光掠影。曾经的过往于他是个黑洞,一切的一切悄无声息的被吞 噬。在过去的岁月,过去的世界的,他是空白的,他是清白,清白不要说的两袖, 便衣服也没有,衣服也没有的光溜溜的让自己看着难受。为什么难受,他也说不上 来,他只知道他是什么也不欠。谁也不欠。 他如果不是开这个网吧,就不会借钱,如果不是借钱就不会再见到柴胡。当柴 胡象母亲下蛋似的的一叠声道:" 老同学啊这是,老同学吗?什么都好说。" ,他 明白柴胡的亲切和熟练,但还是感动了。他以老房子的房契抵押了三万的柴胡自己 创办基金会的贷款。 还有一个如果,就是柴胡如果不是前天来讨债也不会有这张请柬,他也决定了 下一个如果,如果不是有这张请柬,他是不会到零点快乐吧的。 烫金的请柬下面是一叠复印件,自从他贴出招聘启事,应聘的人着实不少。他 眼睛扫了一遍,嘴角的笑容慢慢的漾了出来,都什么人啊,也来应聘。他在一张履 历表上停住了目光,呆了一呆,上面有一张照片,一个扎着马尾巴小女孩子的照片, 十八、九岁,不记得有这样漂亮的啊。在他的心里是这样划分大街上的女孩子的, 大街上也只剩下两种女孩子了,一种是头发松散松散瀑布般的沿肩而下,云舒云卷 的,一种是刻薄头发的不停在头上耸起各式各样的造型。马尾巴不知道什么时候消 失了。 这张照片显然勾取了他整个青春期的秘密,他想起了那个可爱的扎着马尾巴的 班长,想起了以前他和其他男生一样愤怒的声讨她的可怜没人爱。他看了一回儿, 眼光仔仔细细的扫过那张履历表,口中念了一遍- 刘少清,他自做聪明的想着她为 什么不叫刘少奇,并笑了起来。笑的同时一时想着这张履历表是怎么来的,照片上 的人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是不是自己眼界真的高的天上去了。一仔细了,就又发 觉了一次不同,别人拿过来的全是履历表的复印件,只有这张是原件。这个马虎的 孩子。恩,女孩子。后来他和她说起的时候,她也只笑笑,没说什么,她心里有自 己的算盘,放了张原件,她就可以明目张胆的再来第二趟,失业久了,她对每次的 机会是不会轻言放弃。 他喊了一份快餐,放下电话,前几天那个脸色蜡黄的女子又站在自己面前。 他吃了一惊,着实吃了一惊,照片还在自己的手上,好比检查官亮出了证据, 罪犯却一点也不见怯。 他对着她,他眼角的余光扫过照片,猜想着,这是几年前的照片,三年五年或 七年,照片上那个珠圆玉润的女孩子消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照片上的笑容招 摇着,想象着照片后的阳光,却没一丝暖意。 真是残忍,时间,岁月。他想起那个已经遥遥远远的女朋友,虽然这个时候想 这个很不合适。 面前的她脸色有点木然,她知道他在比对,她竭力使得自己镇定下来。可是心 里堵的慌,或是痛,她的脚伤还没好,她宁愿放大脚上痛楚,可是快乐不会在你需 要的时候找你,痛楚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