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风吹在脸上,胸膛。身上象是没穿衣服一样的孤寒着,很冷,上面的一排牙齿 不停的叩击着下面的牙齿。 头上好象站着另一个他看着他,看着,面无表情的看着,另一个他和他都是那 样的不快乐,这不快乐变换着四个不同名字来探望他。 孤独、 寂寞、 空虚、 无聊- 象深夜里不该来的电话、告诉他不想知道的消息。可是电话到底来了,自己到 底也伸出手去了,接了之后的一晚上就有了无穷无尽的烦恼。生长出无穷无尽的悔 意。更伤心的是眼眶里到底挤不出眼泪来,只能忍受着 它们一点一滴的象暗夜里的水龙头淌出的水滴,直接的由眼眶到了心房。 这时候,他拼命的喘气,不停的喘气,仿佛里看见自己的从鼻孔从耳朵从嘴巴 从身上任何一个能漏出东西的地方蒸腾出自己的气体。指望着它们能延缓一下眼泪 到达自己的心房的那一瞬间。可是,又有什么用。没用的。 他的身子象是从夏天的水里捞出来似的一身是汗水。他站在高高的桥梁上,望 着下面五六米深的水面,池水在下面安静的等着他。他近乎软弱的疯狂,想着,我 跳下去了,还是,没有,没有什么。他想起了军君,他探下头去,他说- 我要吻你, 军君骄傲的看着他,等着,他吻下去了,还是、没有。最后,军君说着最后,他抱 着了她发凉发冷发热发烫的身躯,他那时难道不应该撕心裂肺的喊上一句,别离开 我,你是我的我的我的。他说了,有声无气的说着,别离开我,她缓缓的挣脱了他 的怀抱,她诧异的看着他,虽然知道他的软弱不是一天两天,也明白自己爱着他那 南方人既是优点又是缺点的软弱,她看透了他,她有了离开他更决绝的理由, 在之前,放开这个男人的手,她舍不得,她不停的说着,这是现实的一种。现 实不是爱情的土壤,不论这爱情是伟大的还是藐小的。而现在,她更舍不得他,她 明白这个男人如果不离开她,他的心灵无法健康的成长,他需要被伤害,要让他一 点退路也没有,她心里象吃过中药的在舌尖上味出苦来。她明白了那些把孩子抛弃 在马路上的女人们的心思- 如果我不能给我孩子最好的生活,那么就让老天爷给他 吧。孩子就是冷死了、冻死了、饿死了,她也不会哭。她用指甲狠狠的掐着他的后 背,摸不到一根骨头的后背。 这时候他明白了军君,其实早明白,可是没有酒,不借着酒,他不想明白,他 不愿明白,而且还宁愿自己不会明白。从校门口进去,出来,一条几百米长的林阴 大道,走在上面就象是走在画里,在傍晚的时候,这条路就发出光来,漂亮的拳击 冠军的金腰带,军君们穿着白色的黄色的兰色的紫色的裙子走出来。在这条路上生 长着小买部、电话亭、建行提款机、还有飘忽在空气中不停的寻觅着各自对象?quot ;我爱你".在夜晚,清幽的、断续而来的吉他声,军君常常握着他的手,或者在他 手背上突起的地方象小孩子一样的划着圈圈,一圈又一圈的划不完,又或者将她的 五根指头塞进他的五根指头缝隙里。象一条绳子绑住另一条绳子一样,紧紧的,勒 着,让彼此感觉出疼来。 可是他喝了酒,现在喝了酒,什么感觉也没了,便使了大力气的用自己左手的 五指握住右手来,不疼,一点也不疼。这时候,他回到了网吧的门口,手里哆嗦着, 钥匙在锁孔里一遍又一遍的转着,门就是不开,他象个色情狂一样的惦记着自己的 床,床就在门的后面,床很矮,床下放着一双好久不穿的运动鞋,可是门为什么褪 遣豢? " 老板,晚上能通宵吗?" 他转过头来,是两个常来上网的小女生,她们手拉手,她们的手在白织灯下是 那么的闪亮,纯洁、干净。 他眼睛直直的盯着她们,他心里知道这样不好,可以,他控制不住自己,他知 道自己的表情木的可怕,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扪紧了嘴巴,清涕混合着酒水 却不由分说的从鼻孔里喷射了出来。他听见看见了那两个女 生的尖叫和匆匆的下楼声,他笑了出来,他想着她们怎么一点同情心也没有。 他的背靠着自己涂成的白一块黑一块的大门慢慢的抗不住地心引力的坐到地板上, 一边厢的心丧欲死,一边厢笑声在脑海里跄踉的不肯去。 他的手慢慢的松开了,钥匙掉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一点声响。一颗心在遥遥 远远的地方隔很久才听见。 象是学校里高考时候才用上的钟,一波一波的漾出来,好久才到了自己的耳边。 真好,真好,他口中喃喃的念叨着。 他软倒在灯光下,脸色白皙,眉毛低垂着,抬头纹慢慢的显现的出来。下来的 事情就不是他所能知道的了。 模糊中,他象被术士师施了空中移运的魔法。一点一点,悬浮,不着地的移向 了床,然后他停了下来,掉了下来,掉在一张床上,他吃了一惊,睁开眼来,眼前 是一双小小的眼睛,这眼睛决清弃义的遮住了他目光的所有的流向,他更吃了惊, 自己眼睛无路可退的,只能后退自己的头部,可是,头部的后面早垫着厚厚的枕头。 这一刻,心里软弱的连吃惊也抓不住,手松开了,他就真的掉了下去,他想着真该 死,自己真是该死了,黑暗对他来说是那么的安全,让他放的下悬悬的一颗心。 她的手停留在他的身下,为他拉出了被子,盖了上去,她看着他不停瑟瑟的轻 微抖动的腿肚子,男人都是那么的爱喝酒,真是的,真是的后面该是什么,她心里 也说不上来,男人的酒后的那张脸有着女人迟暮的刻削,可怜见的,见的着的可怜。 他咬着牙齿,象小老鼠一样细细的上下两行不停的蹉磨着,这声音微小的让听的人 凄徨,几乎要怀疑是从自己的口中发出来,明知道还要问下自己,确认了却又不能 释怀。可是,又舍不得就这样走了,觉得这声音该是自己的,自己也该有份的。 她抬起头来,窗外太阳明亮的窗口上晃着一圈又一圈的光亮,明黄的让人感到 了一丝丝到骨髓里的寒意。 幻到了眼前,世界飘忽着,她忍不住摸了一下脸,毛茸茸的,骑了一早上的自 行车过来,手象放在店门口的铁栏杆,坚硬、寒冷。脸不由的冰了一下,心却暖了 起来。 会堂后面的潮剧团也醒了过来,四五个齐声清唱着- 小女子一生孤苦,唱到" 一" 的时候,调子高了起来,她冲洗完洗手间出来,一不小心,不知道是谁放在栏 杆的上的空啤酒瓶直坠入二楼下,在光滑的水泥路面上" 砰" 的一声响动,那四五 个女子象是中了枪的鸟,一点声音也没有了. 她走回了网吧,忍不住笑了出来,堪堪八点半了,有个常常翘课的男孩来上网, 口中没遮没拦的说" 一呀呀,姑娘是不是有喜了." 她扬了扬手中的抹布,圆起眼睛,瞪了他一眼,心里说不出的开心,今天,是 她上班十几天来最开心的日子了. 象蝗虫一样整个网吧坐了了高高低低的男孩子女孩子,单元考、期中考、期末 考,中考了,下来就是高考,学生都是一样,以前的自己是怎么样子的,坐在角落 的桌子里,考卷是早答完了,看了看四周,没有人离开,就端详起自己的身份证, 铃声一响,匆匆的走出去,走出去时候又不放心的眼睛望后一望,看见监考老师正 把一张一张命运收起来,然后装在一个褐色的袋子里,他们是那么的漫不经心,如 果那时候自己要是懂事的话,就该喊着- 那是我的命运。 只是,这样的事情在一生中还发生的少吗?现在呢,轮到自己做自己的监考的 老师了,也一样的,对自己命运例行公事的漫不经心。 从考场里出来,柴胡盯着他,两撇老鼠须的小胡子摇来摇去,说- 走走走,打 牌去。 什么啊。他说着,脚步却跟着柴胡,在树阴下,刘锟和青霜这个傻丫头早在那 里等着,青霜象翘翘板一边高高的扬起了嘴角,嘀咕着又考糊了,刘锟说,该着你, 谁叫你不学煮饭来着,青霜虽是个女孩子,长的比刘锟高的多了,一刮耳光过去, 刘锟头一低,没打着,打在他身后的龙眼树上,龙眼树上有只说不上名字的小甲虫 正满跚的下来,青霜哇的一声,叫的整个教学楼的晃了起来,恶心,恶心死了,她 说,边展示战果似的的把手心一亮,上面的甲虫也算是死的光荣,死的伟大了,拿 来。刘锟吓的向后一跳,青霜急了,追了过去,喊着- 卫生纸,我要你用剩的卫生 纸,周围一大堆路过的男孩子齐齐停住脚步,行注目礼。 柴胡总结了一下,终于有人看她了。 他突想起最近看到的古装电视里的一句,当下绰着古文连说着:" 言重了,言 重了。" 那时候的快乐多简单啊。手摸的着,眼睛看的见,嘴上说的出。 现在呢?青霜去了北京,她学的生物,现在是家医院的药剂师,有次他打了个 手机给她,她正在路上马不停蹄的走着,她的嗓子还有着能使身周任何建筑物趴下 的力量。不,她现在能让马路上的所有车辆倒退- 你谁啊,你说话啊!你不说话我 怎么知道你是谁。说什么呢?什么也说不上来,他悄悄的把电话挂了,从别后,忆 相逢,听着对方感慨事情成就的不易。还是让对方听自己也说不明白的唠叨。算了。 刘锟则在西安的一家报社当编辑,听说结婚了,连孩子都有了, 时移世易,当时他和柴胡冷眼旁观并为之发出窃笑的家伙个个功德圆满,事业 有成,早离开了这个只除了流水在不断流淌变化着的小镇。 他知道小镇有小镇的好处,什么都是那么的从容缓慢,今天的事情拖到明天, 明天的事情拖到后天,用不着日历,是个养老的好地方,只遗憾着自己不够老,不 能安心妥帖的享受着提前得到的老来时好处。父亲就坐在家里的大厅,手里头是一 张香港的六合采报图纸,六合彩一个星期开三次奖,图纸被母亲一叠一叠的收拾好 了堆在几案之下,象是历史档案,母亲呢?,象个学生似的把手放在膝盖上,老花 眼镜,中央一套,如果没人要转台,她就这样看了下去,她叫着中央一套的所有主 持人名字就象他们是自己家里一份子。 柴胡连连摆手,道:打住,打住,这种事情千万不能多想,想多了,你就真废 了。 柴胡早上过来,这个地主来看他这头羊,自然是他的荣幸,一坐下,找完嘴巴 找牙齿,这种老同学见面针芒对豆麦的乐趣,笑的尽情时候昨晚的宿酒就发作起来, 他连连讨饶,柴胡倒是不客气了,你个小子,我的衣服。他被说的烦了,连拍着柴 胡的大腿说- 我赔你。 柴胡- 你赔个屁股给我,那件衣服是托人到上海华盛商场买的。他说什么牌子, 柴胡口中囫囵了个英文单词。 什么,你说什么牌子,他知道柴胡当初就是英语口语过不了才没考上大学。 她走了过来,在他和柴胡面前放上两杯茶,柴胡连说不用客气,等她一转身忙 发表观后感- 怎么请了个老太婆。不把客人全吓跑了。 他说- 省钱省心省事。东山县的新三省,简称东三省。 柴胡呵呵的笑起来- 佩服佩服,我可是一天不见美女就要抽烟,为了我的身体, 没办法。说着闭上眼睛,手在虚空里延着想象里曲线手淫了一把,他不由联想起哪 天去柴胡办公室里看见的坐在一边懒洋洋的剔着指甲的大眼秀气女孩。嫉恨的心下 犯酸。又想起昨晚自己走了,柴胡自是替补了他的位置,坐?quot;小苹果" 身边, 心思更是微渺的自己想着都尴尬。可又抗不住自己不争气的胡思乱想。 两个人婆婆话,家常话说的七七八八的,连彼此的后事都交代了,各自给对方 散了烟,只等着入土为安,柴胡才说到正题,春节快到了,先提前过来说一声,放 高利其实和接钱的都是一个绳子上的两支蚂蚱,欠钱的怕没钱还,借钱的怕笼不回 钱,本钱是大家的(指基金会),不是我一人的,你总不能逼我比你先跳楼吧。柴 胡神气出来了,象党支部的同志下乡普法一样的亲切有味,农民这时候就该贴首俯 耳表忠心,唱支山歌给党听。掌着自己的脸,杨白劳该死,黄世仁万岁。 他说我就是有一件事情,能不能再借一点钱。柴胡一听上下呼吸都不顺了,怎 么,周转不过来。 他忙说不是不是,你也看到了,我这网吧生意不错,假期也到了,生意只有更 好,你知道上网的都是小孩子,你也看见了,我只恨我自己不是机子,不然谁打我 我都每小时只收两块钱。我想趁着旺季多进几台机子,我上次借了四万,能不能再 借我两万。 柴胡道:" 那利息可就是一个月一千三了。" 没事没事,我值几个通宵钱就回来了。他说。 末了,柴胡体惜他拍的红通通的胸脯说,好了好了,保重身体,我走了。 柴 胡说了春节这两个字,他象武侠小说里的人物想着——来的好快啊。这几年春节都 是这样,几乎一声招呼不打的就到了自己的面前。他心里说着振作一点,努力唤起 心中懒洋洋的欣喜。一振作头就大了喜欢,直喊着疼。 他叫过她,说去药店带些吃头疼脑热的药来。 她走到电话亭,想给张建打个电话,拨了号码,振铃声想了半天,到底没人接。 认识张建是个偶然,那一天她和以前的男朋友分手,也是在电话亭,她对着电话又 敲又打,一点功德心也没有,她说不上几句话,自己就把话筒重重的一挂,挂了之 后喘口气再拨,怕自己哭将出来。 张建在一旁看了她好一会儿。 她心中空的可怕,恶霸霸的说着,你有病。 张建说你才有病 (她想着,没错,有病的是她,这样敲打着电话,不是疯子是什么。) 她说,那你看什么。 张建说,那你看什么。 (她想着,也没错,她不看他,怎么知道他在看她。) 她暴烈的把手中的话筒往张建的额头上抛了过去。那年她二十一岁。 张建捂着额头倒了下去,象座山一样的倒了下去。 虽然她知道自己出手重了些,可是张建那牛的块头,想象里电话筒不过是给老 虎挠痒痒的道具,用来敲石头的鸡蛋。可是张建最喜欢说着那个关于老和尚和小和 尚的故事,那么女人才是老虎,他是宁愿让老虎吃了他也不愿当和尚。 老虎踢了踢脚下的张建,张建一动也不动,心里慌了,叫了辆三轮车送到医院。 一路上不停的喊着快,车夫急了,你不会给她做人工呼吸。老虎龇牙咧嘴的说你放 屁。车夫说放屁不是我可以控制的气体。 这时候她连她为什么失恋都忘记了,更不用说她的男朋友叫什么,她说我给你 五十钱,你给他做人工呼吸。车夫说,你嘴他是应该的,我嘴他就成了变态。 这时候说话是一种本能,她不停的说着,想驱散在心里疯狂扩张的恐惧。什么 叫二十一岁,二十一岁就是心里想着一件事就是一件事,知道了哭并哭能的出来, 知道了怕却不能不在乎。 车夫象扛沙包的把张建放在医院的椅子上,她从口袋里抽了两块钱给车夫,直 往挂号台跑,车夫在后面跟着她,说我扛人啊,扛个人也不止两块钱。 从挂号窗口走过一个小护士,她惊奇的喊了声雨凡,这声音象吕洞宾一把分水 宝剑把人群分开两半,雨凡是她小学的同学,小时候要好,长大了在路上遇见只愿 委屈自己的脑袋点点头。 雨凡趋伏到张建的身边查看症状,耳边听着她说起前因后果,那车夫只在她后 面跳着脚——姑娘你讲不讲理啊。她说我怎么不讲理,要讲理是不是,我就说这人 是在你车上晃死的,你走不走,你不走没人留你。 雨凡皱了皱眉头,要站起来。那车夫口气里怯了,我呸,不回头的去了。 张建嘤咛一声象泡沫剧的女主角醒了过来。一脸惶然的说你谁啊! 雨凡说着,没事就好,我到里头拿些药。 事后她老问张建——你怎么说晕倒就晕倒就晕倒,起先,张建还说就是累的, 一天一晚的没睡,忙过了怎么睡也睡不着,那时候想给家里打电话。这样也好,图 个睡的舒服。这个版本实在的不上算,后来他才明白她想听什么,不就是你长的漂 亮吗?想勾搭你。这一套她见的多了,说,每天那么多人死,你怎么不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