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总有一些忘记的东西堆在那里 就好像混乱的记忆无法整理 痛苦却永远比快乐还要清晰 这世界我最爱的人不是自己 电话才响一声而已 我的心却已翻来覆去刮风又下雨 新感情旧回忆 把我紧紧塞在夹缝里 我感觉不到心跳和自己的呼吸 新感情旧回忆 每一次都让三个人哭泣 连梦里也都没有了面对的勇气 新感情旧回忆 所以人就不能太好奇 让泪水趁机占满你所有的空虚 那个晚上,走到那里都是这条歌,真是奇异了。在校门口,在一路卖着盗版唱 片、金庸全集、古龙全集的街巷,在幕天席地兜销着精灵古怪事物的地摊上、在挂 着许氏祖传的牙科私人门诊里。这首蔡琴的歌声就一直跟随的她们,她说了第一句 话,第一句不属于敷衍张建的话,听听,走到那里都是这首歌。 是吗?张建大大咧咧的,然后他说是这里了,他指着前面的灯牌。张建说你不 去看牙齿,我就不让你回宿舍,张建其实心里未尝不想表现的文雅一下,可是只觉 得自己今晚他象是另外一个人,做着莫名其妙的事,说着莫名其妙的话,这让他惊 讶并不知所措的兴奋,更何况他本来就是轻易爱上的人,在这个轻易爱上的年纪, 张建心里说就这样吧就这样吧,我既然不大能确认自己的感情,那么就让我抓住它 吧。更何况街道是那么的安全,走在身边的女子漂亮,身材曼妙,还有还有,她一 直捂着自己的脸庞,一切一切让张建是那么的满意。在这个时候他愿意承认老天爷 的聪明,尘世上没有谁人不是在被安排的,自己怎么可能例外,或者说老天爷怎么 会抛下他不管呢?一口一口的饭不会白吃,福州之行怎么可能就这样茫茫然的路过。 张开,啊一声听听,你的牙齿很好,那个不穿白大褂的牙科医生让她很是放松, 医生三四十岁,三四十岁还保养的这么好的男人很少,牙科诊所里的器械都放在一 个盒子里面,不象是理发的小子都把刀具摇摆在腰跨间。只是火气大了些,我给你 点一点牙,开点消炎的药,记住,早上用两面针牙膏,药物的那种,刷牙用温水。 她扑哧笑了出来。 张建坐在她的旁边一张有着靠背油亮的竹椅上,一只手扶住她的手,把她的手 扳开,另一只手照着她手上的纹路一笔一笔的描画着,痒痒的,很舒服,她忍着, 忍不住了,就笑。 所以从店里出来的时候她向那个医生连说了两遍——谢谢医生,谢谢。 走过去,走过来,走回去。 张建说——怎么样,好了吗? 她点了点头,恩的一声,多日不走的阴翳既然已经散去,她没有不开心的理由。 张建说——来来来,笑一个我看看。 她板起脸——你都是和女孩子这么讲话的吗。马上又后悔了自己太着痕迹了。 张建想着这道题目出的也太难了吧,说是吧,那不是不尊重刘少清同学,说不 是吧,那等于就是贬低张建同志。no,中国人是不说英语的。 “呵呵,我这人啊,我没有钱,我不要脸,我没有女朋友,当然,你放心,我 更没有男朋友。我不读书,我没文化。还有爱请客。”张建嘴上象只讨厌的蚊子哼 哼的把她迎进了校门口最前面的一间小吃店。 在等菜的时候,张建不停的说着,上了菜一定要吃。她反问,为什么,就不吃。 张建说,你知道吗?为什么你的牙齿会疼吗,就是因为你要吃东西。牙疼了怎么办, 就是为了看医生,让牙齿好起来,让牙齿好起来干吗?就是为了吃饭。 但是我不饿。她说,张建翻了下白眼,一句话就把我打败了。 饭店很小,只能摆几张桌子,现在呢?一个人也没有,从饭店的板门望出去, 后面就是一条闽江,夜里,流水的声响几不可闻见。静下心来,偶尔,一声两声的 经过。一艘小船突突突的过来,船上灯光在水面上铺出一条道路,过去,道路也消 失。饭店是一些竹子搭成的,窗户是那种用木棍支在中间,支起来的那种。这时候, 是冬天,关着紧紧,让人看着也温暖,刘德华和郭富城被熏坏了嘴巴,风一吹,瑟 瑟一卷,刘德华只剩下半边脸。 张建说,好了,就当做是我为了你牙疼千里不顾的到了福州,你呢?为了,为 了我,就是牙疼说什么也要吃上一口。 她说——你怎么那么喜欢勉强人,我不喜欢。其实谁心底又不喜欢勉强人,她 想。你吃吧,你刚来福州,多吃些东西是应该的。福州的小吃很好吃,就是什么都 甜,没有一样不甜。 张建说——你这话说的,好象到一个名胜就为照一张像似的。 店里的人少,老板把日光灯关了,只剩下一盏白织灯,悬在她们的头顶之上, 光线柔和的象每道针一样的小手轻轻的抚摩在她们的脸庞上,于是彼此脸上有了一 层金黄的轮廓看的见细微汗毛的好看。老板娘也一块一块把门板镶上,她知道,学 校就快关门了,她没说什么。看着他不停抱怨着这是什么菜,怎么怎么这么甜,她 就不停的笑,小声的笑着,想起自己刚到福州吃饭的情形,牙齿不疼了,眼波儿就 有点媚。她想着这样不要,要了汤匙,一口一口,低着头,喝着汤。 恩,不是吗,这样的夜晚,这样一个有趣的男孩子坐在自己面前,至少自己不 讨厌,而且这个男孩子拼命做出各种引人注目的动作讨好着她,饭店老板听不懂这 个男孩子的抱怨,只有她一个人听的懂,多多少少,是一种幸福吧。 那时候,每天,幸福都在眼前,抓的住,摸的着,看的见。真实存在着,不像 现在越努力靠近越遥远,她怔怔的,不由得恼怒的挥了一下拳头,拳头里握着东西, 是小小黄色的塑料药瓶。不过是三株树之间的距离,她的思绪却已经是千里万里。 只是这三株树木的距离,就消磨了他和她快乐的一个晚上,快乐不知时日过, 那个晚上在思绪只是一个个的片段,象拼图一样的拼了起来,远远观望还斑斓的美 丽的,就近一看,那么多生硬的轮廓,每个片段之间的界限是那么的决绝,曾经那 么自然的一切现在都有着痕迹,回忆总是这样,不动声色的挑拨着,离间着,而回 忆的主人成了回忆的奴仆。 她说我要是知道你那个时候去福州是兜售黄色光碟,那么一定不会理你,张建 说这怎么能怪我,你又没问。她说,问了你会告诉我实话,会不会。张建想,我当 然是不会,口中却说——你们女人真是有问题。 张建送着她走到学校基建围墙新扒开的口子,明知道自己该克制一点,效果会 好些,张建想说,明天见。可是脚步不停,就一起来到了宿舍门口的,宿舍里的灯 光是早熄灭了,宿舍的铁门也已经上了锁。铁门是黑色的,锁头滚着金边。 她们在宿舍的铁门前站了好一会儿,一时间两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距 离太近,近的让彼此感觉有点窒息。 她长长的吁了口气。抬起头,透着一片片的树影,看着天,天上到底什么也没 有,身边却有呆鸟一只,当然这只呆鸟挺可爱的。 张建随着她的目光上望,什么也没有,糟糕的就是什么也没有,不然至少可以 说今天月亮真圆,星星真亮,反正有什么说什么。这一刻里是多么的无趣,两个人, 呆呆的,望着天,这算是怎么一会事。 她的头低了下来,平视了张建一眼,她比他矮多了。 在她目光的光亮里,没了这些光亮,张建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呢?张建想着, 明白了自己居然是个诗人,至少有着诗人的情怀,激动着,觉得神圣起来,便觉得 自己的思想觉悟和那些教科书上革命党人的光辉形象有一拼。只遗憾着这是个冬天, 两只手应该插在口袋里才自然一些,只遗憾着自己没有小偷的第三只手,可以亲切 的,饱满有力的握住她的手,在握手的瞬间里,彼此象国徽、党徽、团徽一样的光 芒四射。在这遐想中,她从口袋里伸出两只手,张建感动了——她连我想什么都知 道。 她的手轻巧的就到了自己细长的颈部,拢住衣领。这一幅,让他记忆犹新。以 致于很久之后,她问张建,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吗?记得,记得,当然记 得。如果这个都不记得,我还算人吗。张建边说边象八爪章鱼一样的不规不矩,一 边想着女人到底是什么动物变的,恩,一定是九爪美人鱼。美人鱼说那你倒说说看。 张建说;那天,虽然我是个从幼儿园开始的超级近视,以致于在漫长的青少年 时代对美女一概目中无人,毫无前科。但我要说,那一天,当你和你的大风衣出现 的时候,那种震撼,让我重见光明,认识到世界是美好的、空气是清新的、爱情是 可贵的…… 她想着张建总是这样,可是她怎么能提醒这个男人,任何笑话和贫嘴对于一对 历史悠久的情人来说带来除了厌倦还是厌倦。这种感觉从他的嘴角一动开始,她的 脑子就可怜的陷入一穷二白的境地。张建滔滔不绝的说着,神采飞扬,她呢?她想 着,张建有什么错,他只想着做一个合格的情人,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女友杂志会 象阐述真理一样告诉每个读者——情人关系能够持久的关键是幽默幽默再幽默。照 她的见解,幽默是女人对一个男人最容易厌倦的品质了。大多时候,女人需要的是 明确的态度,点头摇头、赞同、拒绝,承认、否认,为什么听一句话,一个动作这 么难,难的让彼此感到累感到厌倦。告诉张建吗?告诉他们,他们适足以反过来证 明女人的无聊和无趣和他们天生的优越感。 二十一岁她爱上张建,现在还会不会,自然是不会,这层心思在她心中滚来滚 去,叹息着男人总以为身边的女人小心眼,小机灵,小把戏,女人要是这样,那么 女人不过是些树胶模特,摆在商店门口,只为了把自己身上的衣服推销出去。只为 了证明一个男人的存在。其实在女人的眼中,男人不过是一览无遗的平原。当然, 女人要到一定的年龄才明白,明白了,什么样男人的高高低低、深深浅浅又看不出 来,这时候要象哄一个孩子一样的哄着男人,让他们以为自己还和以前那么笨,笨 有什么不好,笨就是青春就是年轻,难到逼着男人承认自己聪明,那等于逼着男人 看清自己有多老,女人要真这样做了,那就是笨,一个人由笨而聪明只要些些教训 就够了,由聪明而笨那就只有做假了,所以呢?装笨和打扮的女人难道是女人的天 性,不是,只不过她们聪明了。 一杯水满了又空。怎么着都会有些颜色的。 张建说,那时候你穿着件风衣,人很小,看起来笨笨的,真的,真的,象精品 屋的小笨熊,走起路来是这个样子,哈哈,你别打我啊。衣领是黄黄的,滚着黑边。 她没有再问下去,张建说的没错,她也知道再问下去,答案明明白白的,张建 不会记得她那天那件风衣的颜色的,选择性的记忆,选择性的遗忘,她又何尝不是 这个样子。其实那时候张建是什么样子的,她也不大记得,当然,男人女人的不同, 就是他们永远也不问这些事情。只记得张建不停的夸张的笑着,让她感到些些的吃 力,人家那么卖力气的讨她的好,她总不能一点表示也没有吧。 ——张建那时穿着一双军鞋,绿色,塑胶的、这一度成为她堵宿舍同学们嘴巴 的由头,他啊,好土、好土、好土。 ——我拿什么奉献给你,我的爱人,张建拍着胸脯说一寸光阴一村金,之乎者 也古人云,我最富裕的时间,除了时间还是时间,你要多少你全部拿去吧。下来的 一个月里,张建刚开始来找她还要借着各种由头,后来不管不顾了,她一放学就在 教室门口,宿舍铁门前长期驻守,一看到老师摸样的经过,点头、哈腰、拱手—— 老乡,老乡,只是老乡。老师一走,张建就转过头来瞟她,说——让——您——为 难,您——多担待。 舍友们一看他出现在四楼下便直打跌——少清,您——那位——来了。如果她 赌气不下去,张建就一直站在树下等,每每扎着红臂框的校卫队经过,他就得申明 一次,我不是校内的,然后把半截烟头往地上抛。偏偏女生宿舍门口直达食堂,校 卫队一拨一拨的来回,他一边哀叹着,再穷只能穷抽烟,再苦只能苦嘴巴,到底把 烟戒了。每次等到烟瘾上来,他就喊着——老乡老乡。楼下的王阿姨就拿起秃了的 竹扫把猛敲着铁门,伴奏似的。 一宿舍笑,少清,您——那位国宝又喊话了。 她圆起眼睛,什么国宝,活宝。 其实很多男孩子也象张建那样,变着法子、矮着身子讨她的欢心,可张建有一 点和他们不一样,那就是自信,自信该是男人身上最迷人的光彩,她想着,那时候 张建有的是力气,有勇气对世界任何不属于他永远不属于他的东西叫喊着我的我的 都是我的,并伸出手去捉住不放。在她眼睛里,张建怎么可能是活宝呢,不是、绝 对不是,是国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