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节:塞外芳草绿(6) 我一擦眼睛,果然全是泪水,脸上也不知流了多少的泪,干了湿,湿了干, 此时醒悟过来,才觉得满脸都被草原的劲风吹得涩涩地疼。 那小屁孩还嫌不够损我,又做着刮鼻子的动作,叫道:" 还不照照镜子,蓬 头散发,衣衫不整,跟个女鬼一样。" 我恨得已经顾不得委屈啼哭了,抄起一旁谁家丢弃的杨木树杆,劈头就打。 那小家伙被我打得惨叫连连,抱头鼠窜,摸着被我打成包的头和红肿的指头, 好一会儿才逃了开去。 我解了气,心头觉得好受了许多,低头看自己,果然是披头散发,不成体统, 忙将头发理了理,紧了紧衣衫,方才扶了紧随着我跟出来的袭玉,转身慢慢走回 去。 走到一半,我见小雁将我的小马牵来,让我上马骑着。 我骑着马,缓缓地踱着,满心的沮丧,再没有以往上马驰骋时的意气飞扬、 畅朗欢悦了。 回到帐篷时,母亲却已坐在我的梳妆台前,将我的妆盒打开,一件件把玩我 的首饰。见我进来,她已站起来,恬静笑着,将我按到妆台前坐下,指着镜子里 的人影,道:" 瞧,栖情,哭成什么样了?" 我有些窘,而袭玉已将水打来,为我洗脸匀面,而母亲已站我身后,亲自抓 起梳子来,一下一下将我柔软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如黑瀑般轻垂而下。忽然母 亲从一旁取过一支喜鹊报春缠枝梅花金簪来,将我的头发绾起,轻缠慢绕,簪定 时居然成了中原流行的芙蓉归云髻。 这本是成年女子方才梳理的高髻。我有些呆呆地摸了摸自己那云缠雾绕的发 髻,望向镜中看来有些陌生的自己。镜中的少女,肤若冰雪,鼻腻琼脂,明眸皓 齿,顾盼流光,如同一枝待绽未绽的晨间芙蓉,清雅而明丽,幽独吐芬处,已显 出春色占尽的妩媚。 母亲也在细细端详着我,笑容中伤感与欣慰交织," 我的栖情,明年便及笄 了。及笄后,就算成人啦!" 她笑着,那温婉的眸,已有水光飘过。没等我看清母亲的泪光,母亲已将我 绾髻的缠枝梅花簪拔下,乌发一同飘下,雾一样遮过我的眼睛。等我拂开发丝时, 母亲眸中的水光已经不见,笑容温和。她重新将我的头发分开,梳了平时的双丫 髻,簪了珠花,轻轻地说:" 栖情,你生得如此美丽,又比母亲聪明要强,以后 一定要择一个十全十美的夫婿,幸福地过上一世。" 十全十美的夫婿?我蹙了眉,喃喃道:" 什么才是十全十美的男子呢?" 母亲温柔道:" 就是愿意爱你护你一生,并且有能力爱你护你一生的男子。 " 愿意,并且要有能力。是的,这乱世之中,心有余而力不足的事,实在太多 了。母亲曾说,像我这样的皇室公主,能有个可栖情处,便一生无憾。可现在, 曾经让我骄傲尊贵的大燕公主身份,未来可能让我陷入重重困境。 我心中不期然地浮上白衣的面容,他会愿意爱我护我一生吗?他有能力爱我 护我一生吗? 转而一想,他都狠得下心走了,多半那个三年之约,也只是随口说说吧?这 朝夕相处的一个多月,在我看来,是一种快乐,并期望着这快乐能永久地持续。 而在他看来,也许只是一种短暂的停留,就如走路走累了,恰遇到一处桃花林, 忍不住歇了歇脚,然后继续前行。 前方也许还有无数处的胜景存在,他又有多大的机会,回过头来,再去寻找 曾经路过的某处美丽桃林,某时快乐时光? 何况,这样的乱世之中,人命如蝼蚁,连我都已好几次命悬一线,三年之后, 谁知会发生多少变故? 于是,我笑了,凄涩而黯淡地笑着道:" 母亲,我们如果能在黑赫,安然地 度过一生,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应该就是一种幸福,一种幸运了吧?" 母亲一时面部僵硬,嘴角温柔的弧度生生地凝住。然后,她望着帐篷顶部透 出的天光,低低道:" 如果君羽在,我们一家人一起,这么过着,也算是开心的 了。" 我一时沉默。 是啊,君羽弟弟那么小,我们怎么放得下他?他落到宇文氏手中,又在怎样 举步维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