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女儿
6 月27日,对于我六岁的女儿来说,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因为这一天她幼
儿园毕业了。这一天她会穿上人生当中第一件毕业袍,拿到人生当中第一份毕业证
书。
对于我来说,虽然到过不同的场合采访,但是站在一群家长当中,真的有点觉
得不知道如何是好。别的家长看上去相互已经非常熟悉,因为经常在学校见面,参
加学校举办的各种活动。我算了一下,女儿在幼儿园的三年时间里面,我到她学校
开家长会的次数不超过三次,其他的课外活动一次也没有参加过。原因很简单,因
为没有时间。除了没有时间,还有一个让我害怕参加学校活动的原因是,我不知道
如何去做一个家长。别的家长每次看到幼儿园的老师可以讲个不停,聊自己的孩子,
但是我却不行,面对老师,我不知道应该问些什么,说些什么。每次坐在学校里面,
坐在那些家长旁边,我会觉得自己很失败,因为尽管我可以把自己的工作做得很好,
但是我真的做不了一个好家长。
毕业典礼非常隆重,在浸会大学的大礼堂举行,女儿的奶奶和我一起参加。走
进浸会大学的时候,感觉非常奇怪。1999年的时候,我在这里毕业,不过因为要出
差,结果连毕业典礼都没有时间参加,所以在浸会读书的两年,我从来没有进过学
校的大礼堂,今天终于进去了,却是因为女儿的毕业典礼。
坐在礼堂里面,音乐声响起,五十多个小毕业生入场了。他们穿着黄色的毕业
袍,把手背在后面,小小地,却又是那样神情严肃,似乎非常明白这是他们人生的
重要时刻之一。不过当他们在座位上坐下之后,他们开始回头在观众席里面寻找他
们的爸爸妈妈,我等着我的女儿回头找我。她看上去不是那么着急。过了好几分钟,
她才转过头来,很快她看到了我还有她的奶奶,她笑了,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见了,
然后马上告诉她身边的同学,她找到我们了。我忽然想,如果这一天我没有出现的
话,她会是怎样的心情。我还记得上个星期,当我把她送回奶奶家的时候,我说下
个星期我会参加你的毕业典礼的,她的奶奶马上提醒我说,不要说死,好像以前,
说好干什么干什么,但是却因为突然要工作而没有兑现,她非常失望。而这确实是
经常发生的事情。
我拿出相机,之前的一天晚上,我特意把相机放在桌上,以免自己早上太早出
门,忘记带相机。不过,当我打开相机的时候,发现原来电池已经用完了,而我也
没有带后备电池。那一刻我真的非常惭愧,因为这个场合对于我的女儿来说真的太
值得纪念,而我居然忘记带电池。我有点沮丧,因为自己的粗心大意。我一向是一
个粗心大意的人。小学的时候如果拿不到满分的话,一定是因为自己点错了小数点,
或者把正确的答案写错了地方。不过奇怪的是,工作的时候却是例外。
我的女儿是一个很嗲的孩子,这一点和我小时候非常像。小时候,只要和爸爸
在一起,我的嗲劲会让我同住的表姊、表哥看不顺眼。但是我知道为什么,因为和
爸爸在一起的时间太少,一个星期只有周末的时候,他才会到奶奶家来带我出去玩,
而现在,我的女儿过的也是这样的生活。有的时候我的脑子里面会闪现这样的镜头,
小时候的我,每到星期天的时候,就踮着脚趴在晒台上看弄堂里面爸爸的身影什么
时候会出现。而现在,每次当我按响门铃之后,我的女儿就会一切准备就绪的样子,
拿着她的小包包站在那里。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女儿从小就很乖,还是婴儿的时候,晚上不尿床,带她到
外面,即使是带着她和我的同事朋友聚会,她都会很乖地坐在那里,有的时候听我
们聊天,有的时候专心玩她自己的玩具,有的时候会心满意足地吃她点的东西。而
当我送她回奶奶家,和她说再见的时候,她会摆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和我说再见,
然后去找新的吸引她的东西,比如电视,或者她自己的玩具。只是她也会不开心,
因为我。我知道是我的错,但是却又没有办法。就像毕业典礼的那天,我们吃完饭,
我说我要回去上班了,有很多的事情,晚上结束工作之后再接她回我住的地方。她
说不好。她拉着我的手,整个人靠在我的身上,我真的想哭,但是我只能够用平淡
的语气和她说,不行,妈妈要上班的,如果做不完事情,妈妈更加没有时间和你玩
了。她的奶奶也在一边劝她,好容易她肯和我们一起离开餐厅,但是到了餐厅门外
她又不走了。她说,我要和你一起上班,我说真的不可以,你和奶奶先去玩,再见。
我转身向公司的方向走,走了两步,发现她还是站在那里,她望着我,快要哭的样
子,我知道她希望我能够软下心来,走回去陪她,但是我真的不能这样做,因为还
有很多的工作。我只能够和她挥挥手,因为我知道,她会克服过去的。
只是当我坐在我的桌前的时候,我有点集中不起来我的精神,其实这就是为什
么我出差或者工作的时候,不喜欢打电话回家的原因,我知道如果我这样做的话,
一定会影响我的工作情绪,也会影响工作效率,因为我是一个非常敏感,常常会想
得很多的人,而我对付自己的办法,那就是在工作的时候,尽量对不是工作上的事
情视而不见。
别人问我是不是工作狂,几年前的时候,我会说我不是,但是现在我会很爽快
地说,是,我是工作狂。有的时候别人会觉得,工作狂会不喜欢家庭生活,很多时
候我也会反省自己,问自己爱不爱我的女儿。
我想我真的爱我的女儿。每次当她熟睡的时候,我会拉着她的小手,在心里面
对她说,我希望你快乐幸福,虽然你的童年因为我的关系变得没有其他的同龄人那
样完美,但是我可以保证,我对你的爱,不会比其他的母亲少。可能在很多具体的
生活细节上,我照顾你很糟糕,但是我希望,我能够教会你如何快乐独立地生活,
如何真诚地对待别人,能够学会享受生活当中遇到的不同的人和不同的事情。我从
来不希望你特别的漂亮,特别的聪明,健康快乐才是最最重要的。
我常常会被我的女儿感动,因为她的一些举动,让你发现,虽然她年纪小,但
是她已经学会了关心别人。
有一次当我整理房间的时候,因为自己的不小心,撞伤了眼角。过了几个星期,
突然有一天她问我,妈妈,你的伤口好一点了吗?我一下子不知道她到底在说什么。
她就爬上我的大腿,拿掉我的眼镜,然后轻轻亲了一下我的眼角。
张国荣追悼会,我的女儿看着电视,忽然哭了起来。我问她,你明白追悼会的
意思吗,她说,明白,我们再也看不到这个哥哥了。
和孩子在一起,我发现可以让自己保留一点孩子的童真,因为我可以尝试用我
女儿的眼睛去看这个世界。孩子的世界和我们成人是不一样的,就像他们画出来的
图画,有点没有结构,颜色的搭配很多时候是我们大人肯定不会采用的,但是在孩
子的画纸上却是那样协调。孩子很容易满足,他们喜欢的食物,一个游乐场,或者
一个能够玩得投机的小朋友,他们就已经觉得这是他们要的整个世界了。孩子可以
无所顾忌地表达他们的情感,我的女儿会告诉我,今天她喜欢谁,第二天又会告诉
我她已经不喜欢对方了。她想要发嗲的时候,可以像个树熊一样,把自己牢牢地缠
在我的身上。他们这样简单而直接、很多时候又非常执着的做法,真的可以让生活
变得非常简单。
我是一个没有耐心的人,我和我的好朋友说,我想用一个月的假期,好好陪我
的女儿。我的好朋友想也没有想就说,我想你会受不了的。
我想我的朋友没有错,因为我真的是那种休假没有几天就开始想工作的人,但
是也许我的朋友错了,因为既然我从来没有试过和我的女儿在一起呆那样长的时间,
或者这会是一个不错的尝试。别人问我,为什么会把工作放在生命当中那么重要的
位置?这是因为我相信,只有我努力工作,我的女儿才会有更好一点的生活,能够
成长得顺利一点,而且正是因为工作给我带来自信和满足,我会生活得快乐一点,
而这种快乐肯定会让我和我的女儿相处得更加快乐。
九月份,我的女儿上小学了,时间真的过得很快,在我的眼里,她还是一个小
Baby,那天,我和她坐在金钟的一家咖啡店里面,她在吃她的蛋糕,我在喝我最喜
欢的咖啡。我忽然觉得,我是这家咖啡店里面最幸福的人,因为我有一个我爱的,
和爱我的人。因为玩了一天玩累了,她倒在我的怀里睡着了。周末的晚上,咖啡店
里面非常安静。我就这样抱着她,继续喝我的咖啡。我知道因为我是她最信任的人,
所以她可以这样什么都不管,想睡就睡。孩子睡觉的时候,他们的脸总让我觉得是
世界上最美的,因为他们无邪的样子。面对她,我会告诉自己,要生活得快乐和简
单,因为这也是我希望能够教会她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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