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节:决不妥协(57) 牛庭长说:" 这些人就靠捡破烂为生。他们每天凌晨起床,趁天还没亮就出 去捡些废品,拿回住处,然后一天就奔波在上访路上,到傍晚的时候接待室都下 班了以后,把废品拿去收购站卖掉,这就是第二天的口粮钱。前几年我跟他们中 的一些人深聊过,有的确实是冤,但问题也确实没法解决。你知道的,不是有道 理问题就能解决的。他们说的有一句话让我感触很深,他们说,学不会捡饭吃、 捡破烂卖,这官司就一辈子打不赢。他们是打定了主意哪怕赔上下半辈子也要争 一个道理啊!唉,不容易啊,都不容易。" 我们开始往回走。走到天桥下面的时候,看见邹庭长和法警小洪正在拉扯一 个老头,旁边一个小伙子往上冲被小于拉着,一片混乱。我们赶紧跑过去,小于 看到我们就喊:" 来帮忙!" 牛庭长上去对老头说:" 老张,你怎么又来了?上半年你不是给我写了保证 书说不来了吗?" 老张看见牛庭长就老实了,邹庭长和小洪也撒了手。老张脸涨得通红,说: " 牛庭长啊,不是俺老张说话不算话,是基层政府太黑啊。之前您说让县政府补 偿我该得的青苗费和安置费,我才跟您保证说不上访了,但大半年过去了,县政 府硬是拖着不给啊!我去中院找您,立案窗口说不重复受理就把我打发走了,我 去省法院,人家说我越级上访。我是实在没办法了啊!" 牛庭长安抚了老张一阵子,说肯定给他处理好。老张不肯,说让牛庭长现在 就给县政府打电话。他说:" 你市法院的讲话,县政府不敢不听。" 牛庭长着实很犹豫。在行政权远大于司法权的社会里,县政府是不会把法院 放在眼里的,不管你是区区市法院还是省法院。牛庭长只好说:" 今天政府都还 没上班呢,明天,明天我给你催,好不好?你相信我吧?对嘛,你得相信我。" 老张站着不肯动,他儿子也杵在旁边,一脸敌意地看着我们。这时候小叶开 着大巴过来了,停在一边。邹庭长一使眼色,小洪拦腰抡起老张就往车上走。老 张儿子还没反应过来,小于从后面把他一把抱住。就这样连推带搡地,两人被抛 进大巴里,车门迅速关上。邹庭长说:" 小洪你上去看着。" 小洪跟上了车,小 叶把大巴发动了。 老张的儿子在里面踢门,小洪按住他的肩膀,喝道:" 撒什么野!老实点! " 老张坐在第一排座位上,脸色青紫。牛科长在窗户下对他说:" 老张,你们先 回去,相信我,我回去给你妥善解决。" 老张冷冷地看了我们一眼," 呸" 地一声往地上吐了口痰。车一溜烟地开走 了。 小于掸了掸身上的尘土,说:" 妈的,真难对付。" 我问牛庭长:" 车开到哪去?" 牛庭长说:" 回涂城啊。" 我说:" 就装这俩人?" 牛庭长说:" 就算只有一个人也要送回去,留在这里就是麻烦。" 老张和他儿子是我们抵达北京第一天的全部工作业绩。为了做足充分的准备 以迎接第二天的大场面,我们吃完晚饭就各自回房间休息了。 我冲了个澡,打开电视,捏着遥控器胡乱换了会儿台,没有爱看的。有那么 一会儿我突然感觉特别孤独。我关掉所有的灯,拉开窗帘,向外看去——远处那 一片窝棚里正星星点点地闪烁着灯光。那些人们此刻正在做什么呢?清点今天微 薄的收入?准备明天要提交的材料?交流道听途说的信息?评论曾经遇见过的法 官?还是回忆这么些年来走过的路?我很想知道当他们回忆的时候是会为自己感 觉到有一点不值,还是觉得义无反顾。迷迷糊糊地躺在柔软的床上快要睡着的时 候,我忽然明白,当期待的目标还在遥远未知的前方时,人们是不会想到要去回 忆的。 三十一 我醒来的时候才五点,房间里光线昏暗,淡淡地飘着昨晚用过的沐浴露的香 味。我赤脚走到落地窗边,把厚厚的深色窗帘拉开一条缝隙,月光冷冷淡淡地照 射进来,北京的天空中正飘着纷纷扬扬的雪花。 我把窗帘重新拉上,整个房间又重新没入黑暗里。我很喜欢这种厚实宽大一 拖到地的窗帘,以及这种窗帘创造出的封闭感,这让我觉得很安全。没有人会在 暗中窥伺我,也没有人能破门而入,在这里我可以自由地做任何我想做的事情。 而一旦我出了这个房门,我就会失去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