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白云在修理厂外面徘徊,不时回头看看修理厂。几辆摩托车相继冲过来,围住 她,在她身边打着转。白云愣住了,不知道怎么回事,也转着圈看看这个,又看看 那个。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来:“白云,快上车!”她高兴地回头,戴着 头盔的林风出现在她身后,手上提着一个头盔。白云忙接过头盔戴好,骑在林风的 摩托车后面。林风打了个呼哨,十几辆摩托车风驰电掣般地驶去…… 摩托车在妙峰山山脚下停住,摩托车手们都摘掉头盔。林风下车,高兴地指着 车手们对白云说:“这些都是我的朋友,他们是专程来看我的。你不是要跟我学开 车吗?我们今天就上山。” 白云看看山路:“上山?骑摩托车上去?不可能吧?你开什么玩笑。” 林风笑道:“这有什么不可能的?” 他举起手,又打了一个口哨,大家戴上头盔,骑上摩托车,呼啸着朝山上冲去。 弯曲的山道土路,一队摩托车驶来,林风冲在最前面。林风驾着摩托车冲上山 去,白云骑在他身后,紧紧抱住他。林风驾着摩托车跳过~个个高坡。白云在他身 后,吓得连声惊叫。 林风头也不回地大声说:“抱紧了!我要加速了!” 白云闭上眼睛,大声说:“知道……我闭上眼睛了!” “不,你要学车,就得睁开眼睛,看我怎么冲上山……” “不行,我害怕。” “害怕怎么能成为一个赛车手?” 白云忍不住问林风:“你是赛车手吗?” 林风不回答,只是让她抱紧他。 白云大声问:“又想让我抱你?” 林风大声说:“前面山很陡!” 白云回头看了看:“真的,只剩下你一个人了,他们都没跟上来。” 林风大声说:“不管他们,我们自己上去。” 林风加速,摩托车飞速地冲上山顶。 落日西下,林风和白云站在山顶,观看风景。白云叹道:“这儿真美!” 林风也感慨地说:“真是太美了。” 白云回头看他,欣喜地说:“你真行,真冲上来了……” 林风淡淡地说:“我从小就这样,要不然不做,要做就得做最棒的。” 白云往山下看去,没看见一个人影:“哎呀,你的朋友都没上来,怎么办?” 林风看看快要落山的红日,说:“时间不早了,再等一会儿,我们就下山。” 这时突然下起雨来了,艾菊忙用手遮住头。林风推着摩托车,带白云去一块岩 石下躲雨。 白云抱住手臂,看看天色,焦急地说:“哎呀,这雨什么时候才能停呀?天都 黑了……” 林风想起他那帮朋友,笑道:“这帮草包,多半是打道回府了。” 白云又看看四周:“这山上,好像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 林风沉默了一会儿,问:“你害怕?” 白云摇摇头说:“不怕,就是有点儿冷……” 林风脱下外套,披在白云肩上。白云感激地看着他。 雨水击落在岩石上,不停地向岩石下面溅水,白云躲在角落里,身体微微有些 发抖。林风从白云身边走过去,走到岩石边,用他宽阔的肩膀、伟岸的身躯挡住外 来的风雨。天太冷了,他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白云担心地说:“这样我们都会感冒的……” 林风忽然发现了一个山洞,就领白云去那里避雨。 白云裹着林风的外套,蜷缩在一个角落里。 林风抱着一大捆树枝进来,放在地上,点燃了火。树枝“僻哩啪啦”地熊熊燃 烧起来。林风让白云快过来暖和暖和。白云走到火堆前坐下,自言自语道:“外面 的雨还没停呀?” 林风说:“是呀,天很黑,看样子,今天下不了山了,只有在这儿过夜了。” 白云不说话,打了个冷战。林风忙问她冷不冷。她说不冷,就是有点害怕。林 风说:“不用怕,有我呢。” 林风用树枝在火堆旁做了几个架子。白云把外套脱下来,递给林风,放在架子 上烘烤。白云仍然有些发抖,说:“真的是很冷。” 林风走到她身旁,伸出手臂将她揽在怀中,说这样他们都会暖和些。白云一惊, 用力将他推开:“你想干吗?” 林风愣了愣,没说什么,转身向山洞的一个角落走去。 林风坐在角落里,掏出烟盒想抽烟。他还没找到火,忽然,一根燃烧的树枝递 过来。他抬头一看,是白云。他接过树枝,点着烟,顺手把树枝扔到地上。 白云在他身边蹲下来,他看也不看她:“你又过来干什么?” 白云可怜巴巴地说:“我害怕……” 林风叹了一口气:“那你坐在我里边吧。” 白云紧靠着他坐下,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跟我讲讲你的故事吧。” 林风笑笑说:“我有什么可讲的?” “你的摩托车开得那么好,为什么?” “因为喜欢。” “你有女朋友吗?” “曾经有过。” “她漂亮吗?” “说不好,也算挺漂亮吧。” “她现在在哪儿?” “嫁人了。” “那个人比你帅吗?” “不比我帅,但比我有钱。” “那她并不爱你,她爱的是钱。” “可是我爱她……” “爱上一个不爱你的人,是不是很难过?” “是不是难过我不知道,只是无法忘记。” 一轮红日喷薄欲出,林风站在山顶上,观望日出。白云跑出山洞,一眼看见他 :“你在这儿?我还以为你生气了,自己走了呢。” 林风淡淡一笑:“我生什么气?我生气了吗?” 白云有些不好意思:“昨天晚上,我把你推一跟头……” 林风笑笑:“是吗,我记不得了。” “你这个人,倒是蛮有意思的……” “对你当然得特殊点。” “为什么!” “因为你像一个人。” “像谁?” “以后再告诉你吧。” 白云若有所思。 早晨的太阳渐渐挂在空中,整个世界都变得明亮起来了。 林风驾着摩托车下山,白云紧紧抱住他。 白云大声说:“哎,我可抱紧你了,那你得去片场拍戏,而且还得教我开车!” 林风笑着说:“没问题!” 林风觉得白云有些琢磨不透。他喜欢她,可不知道她是不是也喜欢他;如果说 不喜欢,那她为什么和他在一起那么开心?如果说喜欢,那么她好像还刻意和他保 持一定的距离。他真有些搞不懂… 这些日子,晨光一睡觉就做梦,一做梦就梦见和艾梅在一起。这天,他梦见自 己和艾梅在海滨沙滩的长堤上玩:——他和一群孩子玩游戏。他抱着一条腿,玩得 正开心,艾梅在旁边给他拍照。晨光笑着对她说,怎么样?我这个造型够酷吧?艾 梅放下相机看了看,皱起眉,你忘了,我是医生,你这样不够完整。晨光大笑,不 行,审美观不行,我这造型叫“独腿将军斗群雄”,多酷啊!艾梅白了他一眼,孩 子们哄笑起来,晨光不小心摔倒在沙滩上,艾梅也笑起来。晨光爬起来走到她身边, 不高兴地说,你这下可把将军给惹火了,生气地径直向长堤走去。艾梅追上去,拉 着他的手,小家伙,跟你开玩笑哪,对不起!晨光猛一转脸,笑起来,我也逗你呢! 艾梅深情地望着他,别忘了,我喜欢完整的你…… 晨光从睡梦中醒来,听到一个女声,轻轻地哼唱着一个很古旧的歌曲。 他睁开眼睛,看见艾梅坐在临阳台的门旁望着窗外。 晨光坐起身:“你来了。” 艾梅也不转过身,背对着他,仍然望着窗外,继续唱着她古旧的歌曲。 晨光说:“怎么,外面下雨了?” 艾梅说:“冬天也会下雨。” 晨光说:“我还以为醒了之后就是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我错了。” 晨光走到艾梅的身后,蹲下身,望着窗外。窗外是无边无际的冬雨。 晨光和艾梅走出房间,坐在房檐下听雨,望着对面的街道和雨中行色匆匆的人 们。 晨光沉浸在美好的回忆中,动情地说:“我特别喜欢雨天。小的时候,下雨的 时候我总是坐在窗前,看着绵绵的雨幕,想像着雨幕后面的那个地方是什么样的世 界。我觉得那个世界一定是我喜欢的,但我总无法看清它的样子,所以我拼命地想 长大。我想长大了,我一定可以穿过这雨幕找到我喜欢的地方,我就会看见我喜欢 的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了。人家说18岁就成年了,就是人已经长大了,所以18岁之后 我会变得焦虑。因为我长大了,为什么看不到我喜欢的地方?于是我每天去找,每 天在等待,从清晨到黄昏,从黄昏到清晨,从每次的滴滴雨水降落到太阳升起。突 然有一天,那天没有下雨,在灿烂的夕阳下面,在妙峰山的山顶,我见到了一个人, 看到了一个我梦里想像的画面。那一刻我终于明白,我千万次想念和喜欢的世界就 是这样的。” 屋檐上的雨水凝结成水珠,滴落在石板上溅碎,溅碎的雨珠晶莹剔透,像水晶 一样。 艾梅有些神往地说:“小的时候我也非常喜欢下雨,长大了还是喜欢下雨。坐 在窗前看见雨滴溅落在窗台上,我想如果能把那雨滴串起来,挂在脖子上该有多好, 有的时候经常会觉得脖子上挂着晶莹的雨滴,一颗颗闪着晶莹的光亮,哪怕是走夜 路时也不会孤单,也不会害怕。” 晨光静静地听着,站起身说:“等我一下。”转身走进房间。 艾梅仍坐在屋檐下望着绵绵的雨幕。 晨光从屋里出来,走到艾梅的背后,蹲下身,把脸贴近艾梅的耳朵:“闭上你 的眼睛。” 艾梅听话地把眼睛闭上。 晨光用手托出一串晶莹剔透得像雨珠一样的项链,将它轻轻挂在艾梅的脖子上。 艾梅感觉到了,用手轻轻地按在挂在脖颈上的水晶项链上。 晨光问:“喜欢吗?” 艾梅笑了:“像雨滴一样冰凉的。” 这时,艾梅的手机突然响起来,把两个半梦半醒的人拉回现实。 艾梅接完电话说,医院有事,她得走了。晨光要送她,她不让。晨光说,雨天 一个人走会孤单的。 艾梅笑笑,摸了摸脖子上的水晶项链说:“有它和我在一起呢。” 晨光目送着艾梅走进雨幕里。 雨渐渐停了,晨光独自坐在阳台上,残留的雨水在房檐上凝结成雨滴,一滴, 两滴,三滴…… 晨光望着远处的街道上,偶尔有一辆车静静地驶过,鸽子从远处飞来,栖落在 他的阳台上。它抖动一下全身的羽毛,有水珠飞溅出来,然后它收拢翅膀,看着晨 光咕咕鸣叫。 鸽子抖动着翅膀向夜色的深处飞去。 晨光将已经被雨水淋湿的便签轻轻展开。 便签上的字迹有些模糊,晨光将头伏下,认真地看着。 这些天,晨光的心里溢满了一种甜蜜和幸福。和所有沉醉在爱情中的人一样, 晨光的世界仿佛只有他和艾梅,爱起来旁若无人。 这天晚上,晨光和摄制组在外面拍戏,艾梅去看他,给他带了不少好吃的。 副导演过来,看看晨光的饭:“哟,这么多好吃的,是嫂子送来的?” 还没有嫁给晨光,就有人叫嫂子,艾梅有点儿不好意思。晨光说:“看把你馋 的,要想吃你就弄点儿去。” 副导演看了艾梅一眼:“我可不能,那是嫂抽你做的。” 他走开,跟剧组的人一起说说笑笑着,又不时地指点着这边。一直不说话的艾 梅,敏感地问晨光:“哎,他们在那边说什么?好像在说我们?” 晨光毫不在乎地说:“别理他们。” 艾梅问:“我来这儿是不是影响你?” 晨光说:“怎么会?” 艾梅笑笑:“那就好。” 晨光吃着艾梅送来的饭,很得意地笑着。艾梅看着他顽皮的孩子似的脸,也会 心地笑了。艾梅还要值夜班,先走了。晨光放下手里的餐盒,站起身,嘴里还含着 饭,要去送她。艾梅用手点了一下他的额头,说不用了,让他好好做事。 晨光傻傻地看着,嘴里嚼着饭,看着艾梅渐渐走远。 和艾梅在一起的每一分钟,晨光都那么珍惜。 这天,郑剑平来给艾思凡送拆迁通知,惹得艾思凡大动肝火。 艾思凡看着他说:“怎么?这拆迁通知还要你亲自送上门来!” 郑剑平紧张地说:“伯父……我是想好好跟您说说,这次拆迁确实是我的方案, 但也得到了彭大哥的支持,他就是为了这事儿才……唉,我们当时一直设想着,要 在城市的四周建一条绿化带,希望能给城市居民一个理想的生活环境。” 艾思凡站起来,情绪有些激动:“有个理想的生活环境是好事,那干吗非得拆 我家的房子呀。且不说,它是民国初年的旧建筑,我们家几辈子的遗产,现在让我 拆了这院子,我这么大岁数,你让我搬到高楼大厦去,一点地气都没有,我根本住 不惯!” 郑剑平为难地说:“可……这是市里批准的方案,您老不搬,也不行啊。” 艾思凡瞪着他:“所以我才这么生气!这方案,不就是你提出来的吗?你当初 设计的时候就不能从我家门口绕过去吗?你是根本不把我们文家当回事!” 郑剑平委屈地叫道:“伯父,您真是冤枉我了!我……” 艾思凡生气地挥挥手:“嗨,行啦,你跟兰兰的事儿,是你们俩之间的事儿, 我不管啦。” 郑剑平哭笑不得:“哎,您怎么能这样呢?” 艾思凡不耐烦地瞪着他:“我现在不想再见到你!你走吧!要不,我就要下逐 客令了……” 郑剑平无奈地站起来:“伯父,您还是再想想吧,啊?” 艾思凡不高兴地挥着手:“哎呀,你快走吧!快走啊!” 江月秋提着菜篮子进院,正好遇上郑剑平垂头丧气地出来,吃惊地问:“剑平, 怎么啦?刚来就要走?等吃了午饭再走吧?” 郑剑平声音低沉地说:“唉,不了……伯父心情不好,我还是下次再来吧。” 说着他就要走开。 江月秋忙问:“怎么?他又跟你生气了?为了拆迁的事儿?” 郑剑平苦笑着:“对,我还是先走吧。” 他走出院门,江月秋想叫住他,想了想,又返身进屋。 艾思凡正在翻书,江月秋进屋,生气地说:“怎么?你把剑平赶走了?” 艾思凡不高兴地说:“他来给我们送拆迁通知,这不是明摆着气我吗?” 江月秋宽慰他说:“这是气你?怎么摊到自己头上了就想不开了。你也不想想, 这是剑平的工作!” 艾思凡挥挥手:“怎么体谅?他怎么不体谅我?” 为了躲避艾家,郑剑平去炒峰山考察。艾兰也只好去妙峰山找他。在崎岖的山 道上,她走得满头大汗,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着。走到峰顶,她忍不住大声喊道 :“剑平!”群山起伏,四面八方呼应着回声。这时郑剑平正在湖边一边观察植物, 一边做着记录,艾兰气喘吁吁地出现在他身后。 郑剑平连忙站起来,吃惊地问:“你?你怎么来了?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艾兰仍在喘着气:“听你们办公室的人说的……你来山上干什么?” 郑剑平有些支吾:“哦,我还有些工作要做……再说,最近心情也不大好,借 着这件事,也出来散散心嘛。” “天这么晚了,你什么时候下山?” “今天我不回去了,我住在这里。” 艾兰关切地说:“刚开春,晚上山里很凉。” 郑剑平笑起来:“我早有准备,这都是跟彭大哥学的……” 他突然沉默下来,艾兰笑笑:“彭大哥怎么啦?你怎么不往下说了?” 郑剑平也笑笑:“哦,我是说,彭大哥,他有很多在野外住宿的经验…” 艾兰也笑起来:“我只是觉得奇怪,好像一提到彭大哥,你就有些不自然……” 郑剑平忙说:“哦,没什么……哎,天都晚了,你还不赶快回家?” 艾兰笑起来:“我今晚不走了,这青山碧水的,看着就有感觉。我跟你一起住 在山上,行不?” 郑剑平想了想:“好吧,反正我带的帐篷也很大,可以睡下两个人。” 帐篷外点燃了一堆火,火上吊着一个小铁锅,郑剑平和艾兰坐在火堆旁。 艾兰高兴地揭开锅看着:“真有意思,露宿、野餐……这都是彭大哥教你的? 包括用西红柿和午餐肉来煮方便面?” 郑剑平沉默了一会儿:“是的。” 艾兰把锅里的面分别捞在两个碗里,递给他一碗:“吃吧。” 郑剑平摇摇头:“你多吃点儿吧。” 艾兰大口吃起来:“在家里呀,这些东西我闻都不闻,在野外吃起来,就大香 了……哎,剑平,你怎么不吃呀?快吃,待会儿就凉了,不好吃了。” 郑剑平也吃起来,但却没有胃口。 艾兰边吃边问:“哎,你再给我讲讲……讲讲你和彭大哥,你们出去考察的事 儿,我很想听……后来,你们遇到什么了?彭大哥,他是怎么…” 郑剑平打断她,叹道:“兰兰,别逼着我讲这些了,好吗?我真的不愿意再提 起这些,不愿再提起彭大哥的事儿……” 艾兰放下碗:“剑平,我不是逼你……最近这段时间,我也很不开心。我也总 觉得,我们之间好像少了点什么……” 郑剑平放下碗,站起来说:“兰兰,我们之间,可能缺少了点儿什么?我也不 知道,也不大关心,因为世间有很多情侣、很多夫妻之间,都不可能完全一致,十 分和谐……关键是,我们都活着,都健健康康、活蹦乱跳地活着,这种感觉,才是 最重要的!” 艾兰走到他身边,拉着他的手:“我知道,你一直在为彭大哥的事儿伤心…… 可这有什么用?他已经走了,我们活着的人,也只有好好地活着。” 郑剑平愧疚地说:“兰兰,我也知道,这段时间,我心情不好,工作也忙,忽 略了你……唉,你只要知道我是这么一个人,就行了。” 艾兰靠在他怀里,抬头望着他:“晦,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了解?” 郑剑平想了想,突然说:“兰兰,我问你,如果我突然不是你所了解的那个人 了,如果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对不起你们家的事儿,你还会接受我吗!” 艾兰笑了:“你做了什么事?拆迁的事?我要跟你说,爸对这件事肯定是不高 兴的,但有什么办法?这是你的工作嘛。他不理解也得理解,大姐跟我都说好了, 我们去做爸的工作……” 郑剑平叹道:“我不是指这件事……” 艾兰不解:“那你是指什么事!” 郑剑平看看表:“算了,今天太晚了,我们早点儿睡吧?” 他欲走开,艾兰拉着他:“哎呀,你看你这个人,怎么说一半又不说了?” 郑剑平和艾兰拥抱着躺在一起。艾兰睡着了,郑剑平却睁大眼睛,仿佛在想什 么。他叹了口气,拿下艾兰的胳膊,翻了个身,仍然睡不着。黑夜中,他神情痛苦, 大睁着眼睛。 天不亮郑剑平就出去采摘野花,采了一大束,放在帐篷外面。艾兰钻出帐篷, 见堆放着一大束野花,她爱不释手地捧着看。她好像突然想起什么,忙叫道:“剑 平?剑平?” 没有回音,她有些慌张了,大声叫道:“剑平!” 郑剑平呆呆地站在山顶,任山风吹着。艾兰跑来,看着含泪的郑剑平,不解地 问:“你在这儿于什么!” 郑剑平不语,艾兰想了想,又问:“那些野花,是你采的?真漂亮。” 郑剑平头也不回,问:“是吗?你喜欢?” 艾兰感叹地点点头:“当然喜欢……我看见这些花,心情立刻就好了。任何一 个女孩子,看见这么多漂亮的花,都会觉得自己被爱的感觉、一种幸福的感觉簇拥 着。” 郑剑平叹道:“可那花,不是为你采的……” 艾兰大吃一惊:“是为什么人!” 郑剑平流下泪来:“是为大姐,为了彭大哥……” 艾兰仍不解:“什么?是为他们?为什么?” 郑剑平走开去,一面说:“那一天,也是在这样的一座山上……本来,我们已 经完成了考察任务,可以回程了,飞机票也买好了,我知道,大姐和你正在等着我 们……可我当时,不知道怎么鬼迷心窍了,突然又提出来,要去另外一座大山…… 就在那座山上,我们走在一条狭窄的小路上,路又湿又滑,旁边就是深渊……突然, 我脚下一滑,差点儿掉下深渊。彭大哥他,他就是为了救我,才、才……” 他突然以手捧面,大声地哭泣起来。 艾兰吃惊地问:“你是说,他是为了救你?去那座大山,也是你的主意?” 郑剑平痛心疾首地哭道:“是呀……如果不是我,彭大哥,他。他不会死的… …” 艾兰愣住了:“可你跟大姐说,是彭大哥他自己不小心,才掉下深渊的……” 郑剑平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我怎么敢、我怎么能够说出是我的错,一切全 怪我?我、我没有这个胆量承认,我是不敢对大姐承认呀!所以,我才背了这么重 的思想包袱;所以,我才一直躲着你们家,躲着你们姐妹俩;所以,我才没心思想 我们的婚事……我一直想,我只有努力工作,才能对得起彭大哥……没想到,建绿 化带的事,又遇上了要拆迁你们家大院。好像我命中注定要冒犯你们家,这,这让 我如何才好呢?” 艾兰听着听着,眼泪也流下来,她欲说什么,又止住了,拔脚跑开。 郑剑平忙回身拦住她:“兰兰,你别走,听我说……现在,我把你当做我的亲 人,当做是我最亲最亲的人,才敢跟你这么说……事情出了以后,我没有一晚能睡 好觉,我的脑海里,我的梦里,总是出现那恐怖的一幕:彭大哥为了救我,而掉下 了深渊!真的,我宁愿那是我,我宁愿死的是我!掉下去的是我,是我呀!这样, 好让我不要面对这么多人,不要面对你、面对大姐、面对你们家的所有人!我真的 宁愿去死呀!” 艾兰一把推开他,转身离去。 郑剑平不知如何是好。 关于绿化带方案,来自艾思凡的阻力远比郑剑平想像的大得多。这天,艾思凡 找到郑剑平办公室。 郑剑平的一个同事认识艾思凡,忙起身倒水,说主任不在,问他有事吗? 艾思凡气愤地说:“房子都被你们拆了,还没事!你们让我睡到街上去?” 郑剑平进来,听见艾思凡的嚷声,忙小声劝他:“伯父,我马上要下班了,有 事咱们回家说。” “我跟你没话说,我找你们主任!” “主任正在开会。” “那我就等他开完会。” “您别急嘛,拆迁的事回家再商量。” “你骗谁哪,跟你商量有用吗!” 几个同事听见喊声陆续走进来,议论纷纷:“这老头是谁呀?” “是郑剑平的岳父。” “郑剑平把他房子拆了,老爷子急了。” 艾思凡不说话,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郑剑平蹲在艾思凡面前:“求求您啦,回去吧,这样我们没法工作。” 艾思凡仍闭目养神,不理他。 这时,郑剑平的主任走进来,走到艾思凡面前:“艾老,谁让您生气啦疗艾思 凡睁开眼睛,见是主任,还欲说什么,主任忙说:”去我办公室谈,好吗?“ 艾思凡和主任朝办公室走去。 拆迁的事,艾梅也很关心。第二天,她约郑剑平在一家咖啡馆见面。艾梅问郑 剑平老爷子是否来找过他了。 郑剑平苦着脸:“不仅找了我,还找了我们规划办的头儿,大闹了一场……” 艾梅问:“结果怎么样?” 郑剑平无奈地说:“这是市里批下来的绿化方案呀,怎么可能改变?” 艾梅试探着问:“我知道,绿化方案不可能改变,但具体的拆迁对象,总可以 灵活吧?” 郑剑平说:“我知道,像你们家这样的老宅子,应该做一些适当的保留。你爸 在建筑界又这么有威望,这在讨论方案的时候我们都研究过。但在整体规划上,市 里还是有它的考虑,如果不拆这个老宅子,从你们家门前绕过,成本会加大很多, 财政上承受不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艾梅说:“你这些道理,恐怕说服不了他。” 郑剑平说:“所以,我就希望大姐你能帮忙,帮着说服他老人家。” 艾梅点点头:“我试试看吧……你的绿化方案要实施,也得一段时间吧?” 郑剑平说:“但也可能很快就要进行了。” 艾竹这个干记者的方方面面的情况掌握了很多,她很理解郑剑平的苦衷,她要 安慰安慰他。 艾竹和郑剑平站在楼顶上,眺望城市全景。 艾竹试探着问:“剑平哥,听说我爸、我大姐、二姐,他们都来找过你了?” 郑剑平点点头:“再加上你,恨不得是全家总动员呀!” 艾竹说:“我跟他们不一样,剑平哥,我是支持你的。” 郑剑平有些惊讶:“你支持我?” 艾竹说:“这有什么奇怪的?我觉得我们家的老宅子早该拆了,这城市也该多 一点变化了。” 郑剑平有些感激:“谢谢你!” 艾竹笑笑说:“不过你跟我爸一样都特固执。” 郑剑平不明白什么意思,忙问:“你怎么会说我固执呢?” 艾竹说:“我爸爸也是一个搞建筑的,其实他心里什么都明白,规划方案虽然 是你设计的,但红线划在哪里你也做不了主。国家不可能为了某个人损害更多市民 的利益,但你说话得讲究方式方法,爸爸他毕竟老了,大姐、二姐她们又不是特别 懂,你要有耐心,有些事情需要慢慢来。” 郑剑平开心地笑了:“记者就是记者,说起话来就是跟一般老百姓不一样。” 艾竹说:“少来这一套,马屁就不用拍了,我那事怎么样了?” 郑剑平问:“你什么事?” 艾竹说:“嘿,你这人,帮我做一期节目,‘城市之光’啊。” 郑剑平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瞧我这记性。”他拿出一堆材料:“早给你准 备好了。” 艾竹开心地说:“”这还差不多。“ 艾兰决定把彭明伟去世的真实情况告诉艾梅。这天晚上她回到家里时,艾梅正 在院子里喂鸽子。艾兰看见她,却不知从何说起。艾梅问她那天晚上怎么没回来, 艾兰有些慌乱地说,她跟剑平住在妙峰山上了。艾梅有些惊讶:“妙峰山?住在山 上干吗?” 艾兰想了想,好似下了决心,说:“大姐,我跟你说件事,你听了,可千万别 冲动呀!事情反正都已经过去了……” 艾梅还未说话,艾竹跳进院门:“二姐,你要跟大姐说什么呀?这么神秘?” 艾兰忙看了看屋内,说:“别在这儿大声嚷嚷了。” 三个人进了艾梅的房间。听了事情的经过,艾梅垂泪无言,艾竹看看两个姐姐, 不知道说什么好。 艾兰气愤地说:“这事儿都怪剑平,我听他说完,气得都不想理他了……大姐, 你去把他痛骂一顿吧!这样,也好让自己心里痛快点。” 艾梅长叹一声,不语。艾竹忙说:“这有什么用?反正彭大哥还是走了……” 艾兰指着她:“哎,你呀,现在就别跳出来说这些了。如果不是他,彭大哥就 不会去那座大山,也不会发生那样的事儿。” 艾梅打断她:“可那样,掉下深渊的,就是剑平了。你愿意那样?” 艾兰想了想说:“可这一切,真的是都怪他呀!” 艾竹说:“可剑平哥已经为这件事,背了很长时间的心理重负……何况彭大哥 出的那件事,纯属意外!” 文梅点点头:“四妹说的对,这件事谁也不能怪,这是意外。” 艾兰说:“可我觉得,剑平反正也得负责任……” 艾竹指责艾兰:“你呀,对人总是太不宽容。其实,剑平哥真的没有任何责任。” 艾梅忽然想起了什么,问艾兰:“对了,剑平他人呢,现在在哪儿?” 艾兰摇摇头说:“不知道,又上妙峰山了吧?” 艾竹叫起来:“哎呀,剑平哥,他会不会想不开,自己也跳下深渊呀?” 艾兰吃了一惊:“不会吧?你想到哪儿去了?” 艾梅想了想:“没关系,明天我就去找他,我知道能在哪儿找到他……” 第二天,艾梅在彭明伟的墓地找到了郑剑平。一大束野花放在彭明伟的墓前, 郑剑平跪着,将头埋在野花里。艾梅出现在他身后,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稍倾,郑剑平抬起头,悲伤地说:“大姐,你来了?” 艾梅扶起他:“那只是个意外。剑平,你没有任何错,别再折磨自己了!” 郑剑平愣了愣说:“可要不是为了救我……” 艾梅走到彭明伟的墓前说:“人在遇到危险的时候,总是需要援手的,发生了 这样的意外,那是天命,不能怪你。” 郑剑平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艾梅又语重心长地说:“剑平,如果你老是责怪自己,那就变成祥林嫂了。我 的一个朋友也说,生命总是要自然交替的、更换的,所以我们活着的人,应该更珍 惜自己。对于离开我们的人,我们也应该用微笑记住他们,对吗?” 郑剑平点点头,他弯腰捧起那束野花。送到艾梅的面前:“那天我们在山上, 看见一大片盛开的野花,彭哥当时就说,你最喜欢花儿而且他也答应过你,要送你 一束红玫瑰……他说,要是能把这些花采回来送给你,你一定会喜欢的……” 艾梅郑重地接过那束野花,转过身把脸深深地埋进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