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袁希珩已经搬来美丽街一年多了。 十三岁的央柰早已穿上国中生的制服,学号旁边绣了一条杠,代表著一年级 的意思,她已经那样过了一年,这个夏季过去,她就会绣上第二条杠。 因为近水楼台的关系,央柰很快的跟袁希珩变成了美丽街同龄小孩眼中的— —好朋友。 对,只是好朋友。 央柰知道袁希珩大她三岁,父母离异,是家中独子,十二岁之前,他跟母亲 住,母亲再婚後赴美,於是他回到担任代书的父亲身边。 「所以我真的很羡慕你跟央樨,有手足的感觉很好吧!」 「嗯,而且央樨对我很重要喔。」 「很重要?」袁希珩笑了笑,「好奇怪的讲法。」 「真的、真的,我妈离开这个家的时候,我六岁,六岁很大了对不对?可是 很奇怪,我完全不记得关於妈妈的事情。」 「一点都不记得?」 央柰偷看了他一眼,每次当她说起这件事情,别人要不是张大嘴巴露出难以 置信的样子,要不然就是哈哈大笑说「央柰你别开玩笑」,没人把她的话当真, 但袁希珩似乎是个例外。 他很认真的听著,而且没有笑她的意思。 那样的温和态度对她来说是一种鼓励,於是她点了点头,「嗯。」 央柰记得有一段时间,老爹带著她穿梭在一间非常大的医院,医生跟她谈了 很多话,可是她还是想不起来六岁前的事。 「医生说,这是一种刺激过大便会选择性失忆的病,有的人会好,有的人不 会,我好像是属於後者吧。央樨就不同了,她记得所有的事情,她会翻著照片, 一张一张告诉我,那是在什么时候拍的,按下快门前,妈妈说了什么,我又说了 什么,央樨不只是我的姊姊,她还替我保管了与妈妈的回忆,所以央穉对我很重 要。」 央樨…… 央柰一直到长大之後,才知道「樨」是桂花的意思。 不过央樨不像桂花,比较像百合,因为百合很清雅、很高贵,跟央樨的感觉 一模一样。 央樨真的很出色。 所以她们是一对不太相像的双生儿。 有时候她会对著镜子发呆,研究自己的五官以及骨架,或者是走路的样子。 如果只看脸,她跟央樨几乎没什么不同,不过人生不是只凭著一张脸过活,长久 相处,个性也很重要。 就拿袁希珩来说好了,他总能在很短的时间内分辨出雨人的不同,就算穿同 样的衣裳、做同样的打扮,他还是有办法在第一时间说出谁是姊姊、谁是妹妹。 这一年以来,没有一次说错。 「其实你跟央樨不像,一点都不像。」 嗯嗯,央柰沉痛的点头,她知道、她知道,只是知道是一回事,但从别人口 中听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喜欢啊…… 他眼睛会看得这么分明,应该跟喜欢有关吧。 「喜欢」这两个字,有时觉得很简单,有时又觉得很困难。 哪,就拿她班上同学来说好了,居然也有人喜欢袁希珩耶!虽然说都是同一 所学校的学生,但是国中部居然会捞过界去留意到高中部的人,怎么想都觉得很 不可思议,只能说他是个天生发光体吧。 就像漫画中的男主角一样,什么学生会长、永远的第一名、棒球队的第四棒 之类的,全部都是他的荣耀。 在学校是,在美丽街也是。 才搬来短短一年,他已经变成同龄小孩的梦魇,因为每个妈妈都会对自己的 小孩说:「你看你、你看你,这是什么成绩?人家袁希珩可以考九十分、一百分, 你为什么不行?」 所幸的是,其中不包括央柰。 倒也不是说她可以与之分庭抗礼,而是沈老爹对女儿们采取放任教育,只要 不学坏,一切好商量。 感激开明的老爹,央柰想。要不然别说袁希珩了,光是出色的央樨,就足以 让她被比到灰头土脸…… 「央柰,发什么呆啊?」 央柰回过头,正好迎上袁希珩好看的笑脸。 「我在想央穉. 」 他扬起眉,「想央樨?」 「不是啦,呃,也是啦,哎,我只是在想,我妈在怀我们的时候,是不是把 聪明都给了央樨,所以我读书才会那么差。」 「成绩不好又不代表一切,你还是有长处啊,像是……」 央柰望著他,像是什么? 在袁希珩心里,她的长处是什么? 「像是……呃,像是……」他少年的脸孔出现一抹为难,挣扎了一会,终於 在央柰因充满期待而闪闪发亮的眼眸盯视下,吐出了几个字,「像是你的力气就 比央樨大。」 「什么?!」 「我说,你的力气比较大。」 她的力气比央樨大? 这算哪门子优点啊?何况力气大也不是她愿意的,谁让她是星星花坊老板的 女儿,寒暑假都在家帮忙,鲜花上盆镇日搬进搬出,这样过了十三年,美丽街一 号到一百九十七号,人人都知道她是大力女。 袁希珩又笑了,「央柰,你生气啦?」 「你少来了,你才不担心我会不会生气呢。」他应该只是担心她会跟央樨告 状吧。 袁希珩喜欢央樨,整条美丽街的人都知道。 虽然男女主角年纪不过是十六与十三,但由於实在很相配,大人们也都睁只 眼闭只眼。 「要不要去河堤?」 央柰眉一挑,话题是怎么突然转到河堤的? 「去河堤。」袁希珩拉起她的手,往美丽街相逆的方向跑去,「现在去,看 夕阳刚刚好。」 「我自己会跑,别拉,别拉啦——」 「御苑空中厨房」是信义区商业人士的最爱之一。 位於二十几楼高的复合式餐厅里,挑高的天花板,宽敞的空间中只有在沿著 两面落地玻璃窗的地方,排列了二十张桌子,让顾客不管坐在哪里,都可以欣赏 窗外美景。 白天的时候还不觉得哪里特别,不过只要一到晚上,餐厅将灯光调暗,便成 了可以欣赏夜景的地方,因此很受都会新贵们的欢迎。 此刻上午十一点半,客人还不算多。 有几位看起来一边吃饭一边开会的中年人士,两对年轻情侣,四个粉领族, 然後加上角落一桌,看起来既不像情侣,又不像同事的年轻男女——老实说,央 柰并不知道袁希珩没事带她来这种一看就知道很贵的餐厅做什么,但由於他的薪 水高,所以她也没有什么罪恶感。 央柰很快的做了决定,「义大利面,谢谢。」 「两份。」 女服务生收回了菜单,「请稍候。」 央柰拿起水杯,啜了一口带著柠檬味道的冰水,露出满足的神情。整个早上, 她一直处在某种紧张的情绪当中,所以一直忘了要喝水,直到刚才看到那杯溢著 冰珠的透明液体,才想起来自己已经口渴了。 一口气喝了大半杯,才消了一些夏日艳阳带来的暑气。 坐在餐桌对面的袁希珩微微一笑,「要不要加水?」 「不用,再暍等一下吃不下饭了。」央柰放下水杯,「我没打扰到你工作吧?」 「没有。」 「那就好。」央柰露出安心的神情,「夏天的太阳实在太厉害了,我觉得自 己好像在一块铁板上走路一样,明明已经走在荫凉的地方了,还是一直觉得有烟 从头上冒出来,好可怕。」 「商务公司面谈还顺利吗?」 「不是很顺利。」 「问题出在哪?」 「那个主管用英文问问题,可是我的英文又不好,很多地方只听得懂单字, 所以我想,应该有很多牛头不对马嘴的地方吧……」咦,等等,袁希珩刚刚问她 什么? 商务公司面谈? 她刚刚在捷运站打给他的时候,是说「我刚面谈完」,而不是说「我刚去商 务公司面谈完」,他是怎么知道的? 「你……」 袁希珩微微一笑,「我怎么了?」 可恶,明明知道她在惊讶些什么,还装傻。 央柰双手扶住桌沿,身子往前倾,「你怎么知道我去哪里面谈?」 「央樨告诉我的。」 「你问央樨的吧?」 袁希珩只是笑了笑,倒是没有反驳她的说法。 「你干么跑去问央樨这种事情?」 「你吃了炸药啦?」 「你不懂啦。」央柰拿起水杯,咕噜咕噜的将剩下的半杯水喝完,「央樨他 们补习班原本有缺一个柜台,他们主任也同意让我去上班,可是没想到硬被他们 经理挡下来,说一切要照规矩来,因为我没有相关经验,当然就不了了之。央樨 正在气头上,你还问她我工作的事情。」 袁希珩扬起眉,「央樨为了你的事情心情不好?」 「对啦。」 「很生气?」 「气得不得了。我那天听到她跟他们经理在电话中吵架,吓死我了,央樨发 了很大的火耶,你这个笨蛋、笨蛋、笨蛋、笨蛋……」 一口气说了十几次笨蛋,直到女服务生将他们点的义大利面放在桌上,冒著 热气的美食总算让她暂时住口。 黄澄澄的面条,看起来好像很好吃。 「央柰。」 「嗯?」 「要不要来我们事务所上班?」 正在搅动面条的央柰停住转动的叉子,两秒後,抬起头看他,小脸上一片怀 疑的神色,「你说什么?」 「我说。」他特意放慢语调,「要不要来我们事务所上班?我有一个助理要 结婚了,我要请人来接替她的工作。」 助理?听起来很不错耶,穿著美美的套装,在冷气房中穿梭,打打字、查查 资料、收发传真,而且还可以搭袁希珩的便车上班,怎么想都是一件很完美的事 情,可是—— 央柰提醒他,「你知道我是圣玛莉学院毕业的,对吧?」 「知道。」 「我们学校没有法律系喔。」 他一脸好笑,「我当然知道。」 「那你还请我?我连六法是哪六法都不知道呢。」央柰转动著叉子,将面条 卷起,一口吃掉,「不过,如果要请总机或小妹我就可以胜任,我很会讲话,而 且泡的咖啡也不难暍。」 「我不需要总机,也不需要小妹,我需要的是一个助理,你不会没关系,我 可以教你,让你慢慢学,总是可以学会的。」 央柰二度停下叉子,不会吧,为了博央樨一笑这么牺牲喔? 虽然她没有社会历练,不过想也知道雇用一个没有经验又没有相关资历的员 工,对上司而言是多吃力的事情。 看在青梅竹马的份上,她该劝他好好考虑,不要冲动下决定,只是……只是 她的心中仍有一个小小的秘密。 那个属於十二岁的沈央柰的秘密。 她喜欢那天替她绊倒毛毛的小王子,即使小王子不喜欢她也一样。 只要能跟他在一起,她就觉得很高兴,「朋友」也好、「邻居」也好,甚至 只是「央樨的妹妹」也好。 她知道央樨只当袁希珩是普通朋友,如果她去事务所上班,他们就可以天天 见面,若她稍稍改变一下自己,说不定、说不定…… 「央柰。」袁希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再搅下去,面要烂了。」 「啊?」 「先吃吧,我说的事情,你考虑一下,过几天再回答我。」 青天律师事务所真正执业的四位律师们,固定每个月的双数周末会到酒吧一 聚。 刚开始,他们还会有什么推荐店,这周由袁希珩带路,下周由江犁文负责, 接著宋宜珊、刘岱轩,一轮过後,再从头轮起,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 渐渐固定在同一家酒吧聚会。 因为离青天事务所很近、因为装潢很不错、因为调酒很好暍……那些通通不 是理由,真正的原因只有一个——懒。 他们不想把时间花在找路跟开车上面。 既然地方还不错,大家都待得舒服,自然也就没有换来换去的必要,尤其是 有一次江犁文因为找不到地方而迷路之後,他们更觉得对他们而言,最好的地方 就是固定的地方。 他们习惯坐在角落的位子,因为这样可以看到整间酒吧的状况。 唯一的女律师宋宜珊对这种情况的解释是,「律师不喜欢有事情在自己的掌 握之外。」 对於这句话,袁希珩同意一半。 虽然律师不喜欢有事情在自己的掌握之外,但是相对的,应该也没有人喜欢 这种情形吧。 例如他跟央柰。 大部分的时候,他都能准确无误猜出她的心思以及想法,但是有时这套侦测 系统会失灵,而当他无法解读出她的言行举止所代表的意义时,感觉就会非常的 差。 就拿他对央柰的提议好了。一向喜欢速战速决的央柰,这次居然拖了一个多 星期还没给他答案,「拖」实在是很不像央柰的作风。 袁希珩揉揉太阳穴,回到现实。 现实是,今天是六月的第二个双周周末,四位律师从信义商圈的办公大楼移 至位於地下室的酒吧,点了酒,往软大的沙发一躺,白天神采奕奕的四个人,此 时不约而同露出了些微的颓靡。 江犁文点了烟,好像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似的,「喂,跟你们讲一件好笑的 事情,以前跟我们打离职官司的李世文,有没有印象?宜珊你不记得,岱轩…… 你也不记得,」见他摇头後,他转看袁希珩,「希珩你呢?」 袁希珩想了一下,好像……有那么一个人,「「正义」的律师?」 「宾果。」江犁文拍手,表情很乐,「他现在被自己的委托人缠上了,对方 还是个有夫之妇。」 袁希珩觉得有点好笑,委托人爱上律师这种事情他们时有所闻,老实说,真 的很麻烦,何况还是被有夫之妇…… 「哔。」简讯进来的声音。 袁希珩打开手机,发出讯息的人是央柰。 内容非常简单,只有一个字:好。 袁希珩脸上不自觉地多出一抹笑。 才刚刚觉得央柰有点怪,她马上又恢复了原有的处理方式,别人要讲好几句 话的事情,她只用了一个字答覆。 袁希珩按著手机上的小按键,耳边仍是共事的律师们发表李世文事件最新看 法的声音。 「这年头怪事还真多。」 「听说,他已经把手上的案子转给别人接了,赚钱虽然重要,但自身的安全 也很重要啊。」江犁文端起自己点的乾曼哈顿,一下喝掉半杯,突然咦的一声, 「希珩,你没事吧,怎么今天都没听你讲话?有事情要说,人多就有好主意,对 吧?」 袁希珩微微一笑,「你醉了,我送你回去。」 「我送吧。」刘岱轩起身,「他跟我同一个方向,你送宜珊。」 於是四个人分成两台车离开。 袁希珩与宋宜珊两人在车内聊案子、聊新闻,随便说说。车内,他反覆听著 一首英文老歌——Close to you. on the day that you were born the angels got together and decided to create a dream come true so they sprinkled moondust in your hair of gold and starlight in your eyes of blue 就在快要到达宋宜珊住处的时候,她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开口,「你今天晚上 心情好像特别好?」 「会吗?」 「收到简讯俊,你就一直在笑。」虽然有点失礼,但她还是试探性的问了, 「女朋友?」 面对这个问题,袁希珩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