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郑翠香醒来时,是在她的卧室里,赵妈在给她喂药。赵妈说:“五奶奶,凡事
想开些。”翠香就趴在赵妈怀里哭,她说:“那个姐姐活活让那群畜牲……死了。
死了,死了。”赵妈说,半年不见了,以为放了呢,想不到姑娘还是没有躲过这一
难。郑翠香说:“我要见大山兄弟,我有话给他说。”赵妈说:“给我说不行?”
翠香说:“我一定要见他。”赵妈唉声叹气地立了一会儿,端上药碗走了。这天夜
里,霹雳火闪,天助人意,赵大山真的来到了郑翠香的卧室。郑翠香一认出男人是
谁时,就像见了亲人一样扑到他怀里哭开了。赵大山哪里经见过这种阵势,吓得气
都不敢出,愣在那儿,摊着两手,碰也不敢碰女人的身子。他说:“别这样,别这
样,有话快说,快说。”女人仰起泪眼说:“我把身子给你吧!”男人问:“你…
…你说……啥?”女人说:“我把这头茬身子给你,不留给那老驴。”男人这回听
清楚了,但他不明白啥意思,问:“你这是说的啥话?”女人说:“我把我这黄花
身子给你,不给老驴!”男人明白了,但他吓呆了,连连说:“使不得,使不得。”
女人说:“我不好?”男人说:“大姐好,好。”女人哭了,说:“你能眼睁睁地
看着我跳火坑?”男人说:“我们弟兄正在想办法哩。”女人说:“来不及了。”
她想起那个姐姐遭受的蹂躏,浑身抖动着,说:“我怕,怕呀。”男人这时才把她
搂紧了,安慰她说:“别怕,我们有好多人,有力量哩。”女人说:“怕是没有多
少时间了,那老牲口就要把我毁了。”说着,从男人怀里挣脱出来,对着穿衣镜看
了一眼,用手拢了拢头发,对男人说:“你可别怕,啊,别怕呀!”男人说:“我
不怕,还有啥说,说给我。”女人开始解上衣的扣子,说:“我这头茬处女身,今
夜就给你。让那老驴捡个破烂。”男人赶忙说:“这是哪里话?你要还有啥,你说。
你要没有啥,我这就走了。”女人从后边扯住了他的衣襟,哭了,说:“我求兄弟
了……这样了一回,让老驴尝不到我这头茬热身子。我死了,也心甘了。我求你给
我这一次。”男人停住了脚步,转身把女人一抱,说:“大姐——”放下女人,给
女人一拜。女人也跪下,对男人一拜,说:“老天作证,我俩结拜成亲了,从此我
是你赵大山的女人。”赵大山说:“不!”女人说:“你不愿,我就死!”赵大山
从来没有听过一个妙龄女郎这种呢喃燕语,更没有同女人肌肤相亲的体检,想着即
将到来的一刻,浑身就燥热起来。这时一个惊雷在头顶炸响,屋内的东西震得哗啦
一声,灯灭了,女人惊叫一声扑到他的怀里。但是,他被这一声炸雷惊醒了,这是
司令公馆,是鬼窟呀!就想赶忙逃走,然而,像被定身法定住了一样,他半步也迈
不动了。
女人在没有亲眼看见那五个男人轮奸那个姐姐之前,对男女之事是朦胧的,甚
至是虚幻的。现在她已经对男女之事有了真切的理解,并且对自己就要面临的折磨
有了真切的恐惧。她已打算向老鬼屈服,但是,又不愿就那样不掺假地向老鬼屈服。
她要有条件地报复性的屈服,那就是让他从她这儿尝不到鲜,让他掐下来的是一朵
被日头晒蔫了的花,而不是早晨露水滋润的蓓蕾。于是,在这个狂风暴雨的夜晚,
她要让自己的身体的鲜艳永远留给一个真实的男人。于是她脱掉了自己的衣服,仰
身躺在床上,眼光迷离而又泪水涟涟。她对赵大山说:“来吧,你来要我……”在
一道又一道闪电光里,女人的身子白漂漂地摆在那儿,女人闭着眼睛,见男人没有
动静,睁开眼睛说:“来呀,就来我身上。”男人往女人身边凑了凑,一挨女人的
玉腿,猛觉一阵柔软,激出一身鸡皮疙瘩,他说:“我,我不敢。”女人说:“咋
不敢?”男人说:“我不能毁了大姐的清白。”女人说:“我不要清白。我要男人
帮我忙。”男人迟疑不决,女人说:“快点呀!”男人说:“我……”一道闪电,
一声惊雷,大雨滂沱,山洪终于爆发了,在滔滔洪水中,男人女人在翻滚,翻滚。
只听女人说:“抱紧我……抱紧我……让那老驴捡破烂儿。”
这一天,沙司令来到郑翠香的房里,说:“想好了吧?”翠香还是不说话,不
过她开始脱衣服,一件一件地脱了个精光,拉个毯子一盖,睡下了。沙司令先是眼
前一亮,一个光洁的身子一闪就让毯子盖起来了,他走过去,把毯子揭开,笑了,
说:“这就是了,早该这样的。”……但是,他在女人身上体味了不一会儿,就觉
得这美妙之处不是原汁原味了,马上问:“以前同哪个男人有过不规矩?”她说:
“没有。”他拿起一把手枪向她脸上一指,郑翠香吓得大叫,他说:“说实话!不
说杀死你。”郑翠香说:“就跟你这一回。”沙一方把枪在女人脸前晃着说:“你
说不说!”女人浑身发抖,哭着说:“你不信,你杀我吧,杀了我,谁伺候你哩。”
几句话说得沙一方一阵高兴,把枪丢到一边,说:“还是我的女学生会说话,体贴
入微呀,别哭了,说着玩玩的。”把女人抱怀里,说:“睁大眼睛看着我,我让你
享福。”
郑翠香明显感到有人监督她,她捎信给赵大山,两人商量着逃走。一个夜里,
郑翠香化装成赵妈回家,逃出了公馆。先到赵大山家里喘口气,谁想屁股还没有挨
住椅子,外边已被人堵上了。
“赵大山,你他妈不看看自己啥头脸,也想尝香香。跑不了啦,把人交出来!”
有人在喊叫。
院门眼看就要被踢开了,赵大山背起女人翻后墙跳了出去,钻进了一片树林,
但又被围在树林里动弹不得。从这边跑,被堵了回来,从那边跑,又被堵了回来。
这时,赵大山发现追兵呈扇形向他们包围过来,子弹在头上飞,被双双捉住,是在
所难免了。女人哭着说:“咱们一起死吧!”赵大山把她背起来说:“有我在,别
怕。”子弹越来越密集,喊叫声也越来越近。女人说:“都怨我给你惹了这天大的
祸。”男人说:“可别这样说,我有了你,才知道啥叫享福哩。我活着才是个男人
哩。”女人终于冷静下来,她冲着赵大山说:“你快跑,等个年二半载,找个好女
人正经过日子吧,找了我,给你带来这么大个灾……”赵大山给女人跪下了,说:
“死就一起死。”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翠香让老驴抓回去,那是死路一条呀!突然,
女人把男人往坡下一推,说:“别再顾我……”疯一样向着另一个山坡跑去。
赵大山让一个大石头挡住了,他艰难地翻起身,远远地看见郑翠香被人架着胳
膊拖着向山下走去。
点天灯的处罚在翠香抓回来的当天就定下来了,只不过是沙司令要放长线钓大
鱼,看赵大山身后还有没有来头,才拖了些日子,他不能留下这个后患。
据说,郑翠香要点天灯的事,通报给她的老爹老娘,爹妈来到菊乡,一边骂女
儿败坏门风,一边求司令开恩,念小女无知,给司令作牛作马,留她一条小命。可
怜翠香一双父母领着翠香的小弟,在司令公馆门前跪了三天三夜,沙司令才出来见
了他们。沙一方先向他们下了一跪,让人把他们搀起,又拱手作揖,说:“我向二
位高堂谢罪了。”俨然一个知书达礼之士,又回头招手,让随从递上来一个红包:
“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算我替翠香孝敬老人了。”说罢,上车走了。两个老人
以为女儿有救,就找客栈住下,等着见女儿一面,把她领回家住一段再说。谁想不
到三天,却等来了点天灯的消息。在客栈里,两个老人哭得死去活来,眼看当娘的
就要昏死过去,忽然一群士兵冲进客栈,要抓郑氏夫妇。老板娘是好心人,马上拦
住问个究竟,才知是有人劫了法场,司令传话要拿郑翠香爹妈是问,说是郑翠香的
爹妈串通了土匪。也是老板娘心善,赶紧把小孩揽到怀里,说是娘家小侄儿,捂住
嘴不让他叫喊,说,别怕,别怕,大姑在这儿。及至这群人拥着翠香爹妈走了,老
板娘才松了手。这小孩子挣扯着要爹要妈,老板娘又把他拉住,哄着说:“娃呀,
你爹妈去去就回来,你别闹,让人听见了,把你拉走,就没有命了。”又捂他的嘴。
当天夜里,她就把这个小孩儿哄着骗着送到她娘家躲起来。郑翠香父母被沙一方杀
害后,老板娘一副热肠侠胆,马上给郑家老家送去一封书信,说郑家还有一个根苗
在菊乡,让快来人领走,要让沙恶霸听到了风声,就会斩草除根,连他们也没命了。
郑翠香“点天灯”后没出三个月,菊乡大街上来了个开刀人,郑翠香的小弟跟
在这人后边。这开刀人,是旧社会菊乡的一种行当,又叫吃红饭的,介于讨饭的叫
花子和土匪刀客之间的中性“职业”。他不偷不抢,也不舞刀弄棒,只不过是手提
大刀,到了一家店铺前,就用大刀的刀面,拍着额门,拍得乌紫乌紫,然后用刀一
拉,血流满脸。做生意的人,很是忌讳“出血”,没有等到他出血,就抓把铜钱,
把他打发走了。解放后,我在老家县城上中学,是1955年前后吧,在大街上,我还
见过这种开刀的。那是个初春,下罢雨,太阳暖洋洋地照着,是个午后,一街鸭子
泥,我穿双木腿泥屐,到街上揭纸订大字本。正走着,猛抬头,吓了一跳,迎面一
个瘦猴样的汉子,一脸血污,左胳膊上搭着褡裢和衣服,右手提着月牙刀,额门上
乌紫乌紫,已经拉一道血印。我想这就是人们说的开刀人了,跟了半条街,想看他
拉开额门流血的样子。到了一家药店,老板没在家,伙计们谁也不敢当家,他就站
在石板台阶上,高声叫道:“恭喜发财。恭喜发财!”没人出来搭腔,他喊:“赵
公元帅来来来,三阳开泰开开开,四季发财发发发,东西南北好运来。”他说了很
长很长的俗套,硬是没人给他抓票子。他就又叫了:“见红运,发红财,大人不给
小人怪……”只听“啪啪啪啪”,那大刀当真搁额门上拍开了,眼看就要用刀拉,
店里就有人急忙给他递过来一把票子,把他打发了。他把大刀往胳膊弯里一拦,腾
开手,把钱接了,往褡裢里一丢,就到另一家去了。那年我也只不过十四五岁,总
想看个热闹,就那样跟了半下午,闹了个旷课两节,到底也没有见他在额门上拉一
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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