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说过的“就这一回”,可第一次尝出女人滋味的男人,怎能是“就这一回”能
了却心头这股旺火?整整一天,沙百安的眼前就有一个女人的光洁诱人的胴体晃来
晃去。他不断地在嫂子家门前走过来走过去,装做无意识地向屋里看着,寻找那个
美丽的倩影。寻找不见,他慌作一团,别是嫂子想不开,寻短见了?他赶忙跑到河
里看,又到岗坡上找,都没有那个人影。直到喝黑晌汤时,他才看见嫂子抱柴禾做
饭,他的心才宽了下来。
到了夜深人静,他又来了。马玉华隔着窗户,咬着牙说:“还来干啥?不把人
害死你心不干!”
男人说:“一天不见嫂子,怕你想不开,出事哩。”
女人流泪了,说:“我已经没廉没耻了,有啥想不开!你回去吧,你快走吧,
算我求你了。”
男人说:“我回,我回。你可别把这当一回事,你好好的就好,就好。”就是
不动身。女人说:“红口白牙说过的,你也应承下的,还要咋的?”
男人说:“我还是睡不着,咋办?”
女人不再理他。
男人迟疑了一会儿,只得走了。第二天夜里他又来了,立到窗外,嘴巴对着窗
格子说:“还是睡不着。咋办?”
其实女人也是忍不住干渴的。以前自己的男人对自己虽说恩爱有加,但床上的
事总是斯斯文文的。而这个男人竟是饿狼扑食,带有乡野的粗鲁劲儿,让人别有一
番滋味在心头。只是她那个怕呀!怕名声败坏出去了咋办?她要活人哩,她要活着
把娃儿养大,养大了吾同找那姓郑的算账哩。但她毕竟是女人,也禁不住这个野男
人的几番野劲的诱惑,她又怕他立久了,一旦过来个人咋办?思前想后就开了门,
把男人一拉,就给了他一巴掌,哭着说:“你说话不算话,你要害死嫂子哩!”男
人说:“我也下死劲不来了,可忍不住啊!”女人说:“去死。”说着话两人呼吸
都急促起来,女人说:“我再没一回脸,可真的就这一回吧!”男人说:“行,这
一回我把福享尽,这一回当百回。”
事情终于败露了。
那一天夜里也该他们出事。百安又是忍不住,死乞白赖地趴窗户上同马玉华纠
缠,马玉华气了,就用做活的针隔窗一戳,本是吓他,谁想真的扎住了哪里,男人
不由“啊”了一声。就是这一声叫声让人听见了。
这个人也是想来寡妇门前找香香的,听见有人声,马上打了个退步,背在墙角
看究竟。谁想马玉华心疼百安伤了哪里,就开了门。两人就搂住了,女人说:“看
戳出眼了?”男人说:“不碍事的。”两人风急火燎地亲热起来。这个人就是那一
天夜里让百安从女人身上提溜住腿扯下床撵走的无赖货,名叫狗蛋。他香香没尝上,
早都憋不住了。他们的悄悄话都传到他耳朵里了。他想冲进去,又怕人家问他来干
什么,打架又不是沙百安的对手。弄不好香香没有尝上,反而让人家拉到农会上,
那女人又不向咱说话,咱不是干惹一屁股臊?就耐着性子等他们把事干完,百安开
门溜回家。又停了一顿饭功夫,这个狗蛋儿也学着百安的样子,先对着窗户敲,女
人醒了,说:“又来了,真是发贱!”外边不吭声,又敲,女人生怕夜里响声传得
远,就去开门,想狠狠数落他一顿。谁想这门一开,闪身进来的这个黑影不是百安。
女人吓得浑身没有了筋骨,连话也不会说了,更是喊叫不出声。这个狗蛋儿就着着
实实在女人身上美气了一回。事毕,女人问:“你是谁?”狗蛋儿说:“我是盗花
贼。”他是看戏学来的这几句话,“嫂子身上有香香我就来了。不过咱不是盗花,
是买花。”说着拉过衣服从破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张万元票(旧币),往女人手里一
塞,“咱香香不白吃。”到了这时,这个上过师范的学生,当过老师,会唱歌会跳
舞的女人,忽然想道,这就叫卖淫吧!自己已经破了贞节了,还正经个什么呢?就
把那钱接住了。等了一会,她说:“今晚我饶了你,我不是怕坏了我的名声,就向
乡里告你。这一万块钱就是证据。”狗蛋儿一听,忙跪下磕头,说:“饶了我这一
回吧!兄弟再也不敢了。”又掏出一张票子给女人,女人接了,说:“我这身子就
值这么多?”狗蛋在黑暗中眨巴了几下眼睛,忽然就想咬出刚才那个人,但怕把女
人惹恼了,断了今后吃香香的门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而女人今夜让这个人毬
不像人毬,树根不像树根的二流子欺负了,只觉得窝囊,就想狠狠地敲他,以便他
再也别来缠她。就把手向男人伸着,说:“拿来!”狗蛋儿无奈又掏出一张小票子,
说:“都给嫂子了,再也没有了。”女人仍然把手伸着,男人就抱了好大劲说:
“那——刚才那个是谁,他给你多少?”糟了,原来他在听着墙根。女人浑身一个
冷颤,这个无赖要是嚷嚷开了,咋办?她想想还是不敢把他得罪得太狠。就换了口
气说:“老娘身子主贵着哩,都是十几万!”把票子往他面前一摔说:“滚!沾了
老娘的香香算便宜了你,算老娘碰到扫帚星了。滚!滚远一点!”狗蛋起身跑了。
这个狗蛋是旧社会讨饭的叫花子,手脚不稳出了名。解放后,给他分了地分了
房,本想让他好好过日子,可他吊儿郎当惯了,那种讨吃的日子,吃罢了,把碗一
舔,刷也不刷,找个背风的地方,或是树凉阴,冬天晒太阳,夏天睡懒觉,自在着
哩。碰到谁家有红白喜事,他拿钱不拿钱的往门外一立,主家就赶忙给他一把钱,
打发他快走。他要是随上一千元钱,主家就得给他一万元或两万元钱。政府拿他也
没有办法。这一天,是乡里土地庙大会,他挤到人群里掏包被人抓住了,送到派出
所,问他发的救济款都花哪儿了,为啥还偷?他不说,有人拿出手枪吓他,不说老
实话就地正法。他吓成了一滩稀泥,连连叩头说:“叫地主剥削跑了。”按他心里
想,说受地主老财剥削,人家会念起他是贫雇农,把他放了。谁想政府里的人一听
说叫地主老财剥削,就来了阶级仇恨,马上问:“哪个地主老财?地主又怎样剥削
你?”一看政府的人抓住不丢,他慌作一团,只得实话实说,说就想尝香香,问他
怎么样尝上了,他就说了听墙根的经过。这一下,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
汇报给区上,区上指示乡里捉奸捉双,杀退这种阶级敌人的“肉蛋”进攻。这些,
马玉华和沙百安怎能知道。有一天夜里,两人又是忍不住,正在床上时,农会的人
一脚踢开了门,把他们两人赤条条地按在床上。
还有什么话说,马玉华都承认了。不过,她没有说是沙百安找他苦苦哀求,她
说是她找沙百安帮助干活,她感谢这个老实人,就把女人身子给了他。要杀要剐任
凭政府处理。
农会主任就是郑运昌,他抬眼看看这个眉目清秀的女人,问:“这么说,是你
用美人计勾引贫农沙百安?”
“是。”
“你这是腐蚀拉拢翻身农民,让他们重新给你们当长工,当牛作马?”
“是。”女人说。
“让他们重新受你们地主老财剥削?”
“是。”女人说。
“你这是用最新的手段,最恶毒的心计向翻身农民反攻倒算?”
“是。”女人说。
“你这是软化贫农,让他们充当你们翻天的马前卒?”
“是。”女人说。
“当你的打手,必要时替你向革命队伍冲锋陷阵?”
“是。”女人说。没有任何辩解,但她却哭了。
凡问都是个“是”,又问:“你这是为蒋介石反攻大陆组织反革命地下军?”
这一回她不敢认账了。她闭紧了嘴巴,生怕溜出一个要命的字。
郑运昌看看问得差不多了,就问她知不知道犯了这种罪该如何处罚?她回答说
:“法办。”农会主任说:“再想想。”她不知道如何说,不敢吭声。
“点天灯!”郑运昌一字一板地说了这一句,眼睛望着窗外,好长时间不再说
一句话。而旁边看热闹的人就一个劲地起哄:“点天灯!点天灯!”农会主任用手
止住了他们,说:“如今是新社会,不兴旧例了。”他故意咳了一下,清清嗓子,
才对她宣布:“念起你有个孩子,政府不法办你,就地劳动改造。咱乡上的大路,
每次下雨后,由你担沙铺好。路上以踩不出泥巴为标准。听清楚了没有?”
“听清了。”她说。她被绑着的绳子解开了,但是她还跪着不能动,腿麻了,
起不来,手也麻得不会动,撑不起身子,试了几下,又歪倒了。一个农会干部踢了
她一脚:“滚!快滚,臭地主婆!”
回到家里她才哭出来。接着,她想起儿子,就到处叫:“娃呀!你在哪儿呀?”
沙吾同大了,懂点事了,知道妈妈丢人了。夜里他被吵醒时,妈妈正穿衣服,百安
叔已经让人捆绑起来,只穿个裤衩儿。等妈他们一押出门,他就哭了起来。看热闹
的邻居把他劝住,他问:“我妈回不来了吧?”谁也回答不了他的问题。只是劝他
别哭,有婶娘们在,别怕别怕。天一亮,他就跑了,跑了一整天,就是不想进这个
家门。他在场里转了一会儿,就靠住麦秸垛睡着了。
当妈妈把吾同找回来时,天已经大黑了,妈妈把他抱住就哭。吾同问:“妈,
咱当真丢人了?”妈妈流着泪说:“妈是个妇道人家,养活你难哪!妈怕把你养不
大。”又说:“咱成分不好,人家这是欺负咱娘儿俩,你就信了?”吾同说:“我
不信,妈是好妈。”妈妈说:“妈不好,妈没有本事让你吃好穿好。”娘儿俩哭了
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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