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基于这种感情的折磨,我就想找个女同志替我接近接近她,了解一下她从共产
党到国民党这个过程中的深层内容。她在我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就当过八路军,属于
打江山那一代人,轻易地说她个叛徒,也太武断了吧!这可是一个人乃至一个家庭
的政治生命啊!我就想到齐秋月,她在邻队,对外说来我们队找人了解他们队的情
况也能说得过去,不显山不露水。但我平时同女孩子接触不多,贸然找人帮忙,别
让人家女孩子说咱自作多情,想同女孩子找茬口套近乎。姑娘家都是敏感的。想想
又笑了。刚好 ,工作组大搞传帮带,我是老队员了,工作组长老马在会上宣布由
我来带齐秋月,说她是第一次搞四清,没有经验,同我邻队,研究工作也方便。组
长刚刚说罢,齐秋月就远远地丢过来一眼,笑了一下。散了会,她就急不可耐地来
到我面前,甜甜地叫了一声:“小夏,我可全靠你带了。”一路上她都是这一句话,
很会贴人。我说:“小齐,你可是有好几年工龄的老干部了。我才一年工龄。”她
嗔怪地瞟了我一眼,说:“你这是羡慕我,还是笑话我没有学历?”真没想到她会
这样理解,我忙说:“真羡慕,咱们差不多一般大,你可把市委大院走成了大路,
我进去,连当官的门都找不着。”她说:“你笑话吧!”赌气要走,我赶忙拦住了
她,把我扎根不正的过程和赵先娥的事一股脑儿说给了她。可她说,这是非组织活
动她不干。见我脸上阴了,她扑哧一声笑了。“我知道央不动你。”我说。她很正
经地说:“这不服合工作队纪律,最好让组织上知道一下。”我心里说,那还用得
上给你说这么多话。她头里走了,我心里就气,没有想到,这第一次接触,我就小
小丢了个人。哼,你啥德性。可是第三天,她主动来找我了,我没有理她,只管干
我的事。她一见我就笑,说我来给你汇报赵先娥,你也不理?我才扭过身来。她说
:“拿架子哩!”就给我讲了赵先娥在国民党监狱里受到的凌辱。她说:“我很同
情她,都是女人嘛。可领导已经表了个‘叛徒’态,咱能咋办?况且咱们是搞四清
的,调查她的出身给她甄别复议并不是咱分内的事。以后再说吧!再说,生产队没
人当她是坏分子,她还是个社员嘛。”这一通话,头头是道,我不由对她刮目相看
:“还真有你的。还叫我带你,你带我好了。”她笑笑说:“想推脱责任也得工作
组批准。我拜你为师可是领导安排的,不是小动作。”然后一本正经地告诉我,她
今夜要开个根子(积极分子)会,她长这么大还没在人前正二八经讲过话,要我去
帮她,助助威也行。这个齐秋月,可真会说话,我看着清秀俊雅的她,一时忘了说
句啥,她忙说:“你要有事,那就不敢惊动大驾了。我自己莽打莽撞吧!”要走。
她哪里知道,我是听她那甜美的声音入迷了,忘情地等她说下一句。见她要走,忙
用手一挡,问:“你刚才说了啥?”她把嘴巴一噘,说:“逗我开心是吧?我可是
正式邀请你帮我发动积极分子哩。我要搞不上去,你也有责任,反正你是带班的。”
扭身就走,不容我解释一句。六十年代中期,女孩子的秋装是:上身贴身内衣,毛
线衣,外穿一件制服罩衣,把内衣领子翻在外面,脖子下边因内衣翻领,露出一片
毛衣的鲜红,袖口处也露一圈红边边。下身,浅灰色中长呢子吊腿裤。裤腿不太大,
腰围紧收,把个肥臀兜得圆鼓鼓的。脚上一双方口出边黑面布鞋,浅红或浅绿线袜。
头上两根短辫披肩,或是一根独辫拖在身后,腰身扭动,辫梢儿跳跳,似蝴蝶飘飘
欲飞,很是惹眼。齐秋月走路姿势本就优美,加上她那一根长辫子,就更美丽动人。
她双脚向外稍稍张开,小腿绷直,走起路来,灵巧轻盈,不像有些女人,外八子脚,
互相踢裤腿儿,或是内八子脚,前脚掌擦着地。她走路姿势既不箩圈儿,也不外撩,
恰到好处。她走路,就是一首诗,一幅画。 天哪,这样的女人同谁接触多了,谁
都会情不自禁地犯错误。难怪那姓郑的小子让她抹了一鼻子灰。去年我听了她同郑
连三的事,还骂那人真是个流氓,癩蛤蟆想吃天鹅肉,今天一见齐秋月,哎,谁不
想吃,除非他不是个男人。
我告诫自己,可要保持分寸呀!可我又想同她多说话,多看她闪动的眼神。为
了让她不怕出现第二个郑连三,以便她尽可能多地找我讨教问题,我对她说了我的
那个“她”。她笑了,说:“那一定漂亮哩!”我说:“与你比,勉强及格。”她
说:“你们男人哪,咋说呢?见了女人就打分,不安好心。”我说:“冤枉,我可
没有敢给你打分。”她狡黠地一笑,说:“你一张嘴,就把我放在同你那个‘她’
相比的位置上,给她打了六十,我的分数在你心里早就出来了。你能算个好男人,
鬼信。”我说:“真拐!”接着我就模仿一句戏词唱道:“这个女人不简单——”
见她不乐意,我不唱了,说:“我算服你了,小齐。”她撇着嘴,不以为然地看着
我,把我看得耳热脸臊。
这天晚上,我去帮她开会。刚走到生产队文化室外,就听见她那甜脆甜脆的女
中音。她说:“大家都知道,我们四清队是毛主席派来的,要同咱们贫下中农手连
手,心贴心,团结起来把生产队的阶级斗争盖子揭开,把干部的四不清问题查清。
具体说,第一步,就是扎根串连,摸底儿。时间,二十天左右。在贫下中农中最穷
的人家扎根。第二步战略目标,串连发动,重新组织阶级队伍,时间,一个月。第
三步,具体说——”我赶忙推门进去。她怎能把工作队内部掌握的进度公开了呢。
我喊了声:“小齐!”把她的讲话打断了。她见我来了,向大家介绍说:“这位是
小夏同志,陈家驻队干部。”有人说:“知道。你们在一起商量过工作,走得近。”
有一个说:“小夏先扎根在杨兰五家,后来又搬了出来。”工作队员一举一动群众
都看在眼里。会后,我对齐秋月说:“咱们今后工作可得小心,咱们接触多些,就
说走得近。”她也警惕地说:“是得注意点,别出不好影响。”
这陈家队和杨家队原来是一个队。三年前才分开,排序为苇子坑大队一队、二
队,八十多户,老少三百九十一人。分队时,大队干部大致拿了个意见,地界没有
划清,经常闹意见。今天你犁过去几犁,明天我就割你几垄麦。最严重一次,两队
社员抢着割麦打了起来,伤了人,到现在医疗费还在那儿翘着。大队也来解决几次,
但是,这地块,都是三扁四不圆的,这边比例算好了,那边比例也算好了,可扎过
去一犁,竟把界沟弄成了斜的了,不南不北,不东不西。大队干部就随意步了步,
指了一条线让扎过去一犁,倒是正东正西正南正北了。但是各队会计过后一丈量,
多了的,喜不吭声,少了的,就让牛把儿往那边犁,矛盾就由此激化起来。我们进
队后,两队群众都把这当成最大的四不清问题提了出来。工作组指示:分清,取信
于民,便于发动群众。我同小齐领着两队干部和群众代表,到地里整整闹腾了两天,
在纸上算了好多方案,可那真叫纸上谈兵。分了半天,也同大队第一次分的一样,
咋也找不到扎上一犁犁过去,正好把地分得正南正北正东正西的一个沟儿。小齐对
我眨了几下眼,说:“冷处理吧!”就宣布暂停。吃过饭,小齐就来找我,又说了
几个方案,最后说:“你是大学生,点子多,你决定吧!”结果,又分了两天,还
是没有个双方满意的结局。最后工作组指示,清白不了糊涂了,绕过这个障碍物,
别耽误了四清全局的进度。小齐说:“这不说明了四清队也不怎么样吗?”我说:
“两队开个社员大会。”当天下午,两队社员集合在场上,都以为工作组要出什么
高招,不料,我说:“我们是来搞四清的,查四不清干部的四不清问题的,不是来
搞分队的。可是那些有问题的干部怕揭发他们的问题,放出了烟雾,扯出地界纠纷
来转移贫下中农的视线,混淆了阶级阵线,掩盖了队里阶级斗争的实质。我们工作
队故意发话,解决地边纠纷,是想让四不清干部跳跳,亮亮相。现在大家看清了吧,
他们的表演到位了吧,谁啥样看清了吧,这就是当前最为触目惊心的阶级斗争。我
们一定要擦亮眼睛,把他们的阴谋诡计揭穿。”会场上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对,
对,还是工作组有眼力。”散了会,小齐说:“真有你的,小夏,佩服,佩服。今
后我就跟着你的步子走。”半年过去,她入了党,因为工作成绩突出,她的事迹上
了工作团的简报,尔后又上了省工作团、中南局和中央的简报。中南局主持四清工
作的书记金昌铭同志还在简报上加了按语,中央办公厅把齐秋月的事迹加上批示,
下了红头文件,号召全国四清队员要向齐秋月学习,在阶级斗争的大风大浪中,在
三大革命运动中锻炼成长,争做红色接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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