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雪花在门外飘飞,风在门外呼啸,而灯花却在屋里开了彩,火堆上的松木枝条
在发散着沁人心脾的芳香。两个青春的精灵化为蝴蝶在翩翩起舞……
回味着刚才的一切,他觉得眼界突然打开了。前边好像是一片阳光明媚的草地,
草地上蜂蝶恋花,远方是一片蓊郁的丛林,还有蓝色的山野,都等着他去遨游,等
着他去打上一个又一个滚儿。他又仿佛腾上了蓝天,四望无垠。无论往哪里望去,
都有飘飞的云朵。爱情,将给他无与伦比的力量和信念。
沙吾同就是这样贴在女孩子的身上回味着刚才的一切。他怕碰醒了她,就一动
不动,一只手轻轻地滑过陈小焕身上那细腻光滑的皮肤,滑过一条条优美的曲线,
他久久不能自己控制自己,他多么想再一次领略那无限风光啊!
半夜,陈小焕醒来了,她突然坐起身,拎起被子角,遮住自己的胸脯,说:
“我得到那边儿去。”
“风太大,留这儿吧!”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那几个人嘴巴你又不是不知道。”
回到女生住的石屋子,几个女孩子还在打扑克等着她,她想想后怕,遮掩着说
:“沙老师病了,我去照料他,他心里太苦了。”第二天,第三天,她仍然来到这
边屋里。做饭,洗衣服,就像一对小夫妻。
谁想,有一天,正当他们难解难分之时,让妈妈赵先娥找上了门。
我说不清赵先娥大娘是如何爬上天台寨的。那么冷的天,那么大的雪,那么高
的山,那么陡的路。她又是那么个年纪,那么个身子骨。
可怜天下父母心。
陈小焕去向不明的事,我们一直瞒着她和杨兰五大叔。这一次她来一中学校里
问我省里学习班咋还不结束,并要我给她说个实话,她就信我这一回,还有沙家那
龟孙上学习班了没有。看样子她好像从哪里听到了风声,可能是从市革命委员会成
立的消息上看到了或是听到了啥问题,也许是哪个学生给她漏了风,纸终归包不住
火,我就正式告诉她,郑连三他们在到处抓红造总的头头。她听了,出乎意料的平
静,只是骂道:“这个狗东西,那次就该让学生把他打死。”我说:“他命大,自
有高人救他。”她一脸沮丧,骂道:“狗屁高人。那人算汤鸡屎糊瞎了眼。”我们
就谈起他那次脱险的离奇。王记香说:“肯定是他自己背着手磨断了绳子跑的。解
放初期,斗争沙一方,在台子上,他手被绑着,背着手还能从后边把解放军的枪夺
了,摁腿上一个子弹上膛扫射起来,死了好多人。”我怕她枪呀炮呀死呀活的说多
了,老人担心闺女犯心病,呛她:“你见了?”她说:“听说的。”大娘走了,王
记香要跟大娘一起走。大娘说:“你们热乎乎的小两口,亲热着哩,陪我干啥?”
硬把王记香赶了回来。这一段日子,王记香一直住在学校,因为在村里她站的那一
派组织是少数派,老受惊吓,她跑学校躲难来了。送走大娘一进大礼堂,老余一见
就机密地告诉我们说,山上下来了学生,有人病了。小王当过赤脚医生,让她去看
看吧!我这才知道小焕他们上了天台寨。见了学生,看他们脸上手上都是冻伤,有
的还发着高烧,心里就很难受。问起沙老师陈小焕他们的情绪,他们背诵了陈小焕
写的诗:“志在高山看世界,乐在天涯战恶风。不倒‘王、郑’非好汉,指点江山
红造总。”看着他们吃罢了饭,我嘱咐老余,把他们藏好,千万保密。回到大礼堂
那间住室,妻子把我一搂说:“要是你也被撵到山上,我就会哭死的。”我说:
“太夸张了吧!”她撅了嘴说:“算我是虚情假意。”直到晚上,也不理我半句话。
碍着隔壁就是老余,我又不好意思向她说软话投降,更不敢有所响动,就这样别扭
到天明。猛听有人敲门,我没好气地问:“谁?”以为是学生,想想不对,赶忙起
来开门。是齐秋月。
她说:“我来早了。打搅你们休息。”
妻子装作啥事也没发生一样,给齐秋月倒水递糖,说:“起这么早,黑咕隆咚
的,不怕?”
小齐说:“我急得一夜没睡好。紧急情况,昨天下午,有一个神秘女人给郑连
三送了一封恐吓信,暴露了陈小焕他们的藏身地,天台寨。不管是陈小焕他们故意
声东击西,还是另外什么人出于啥目的,革委会很快就要作出反应。王贵桥上省里
开会,现在是郑连三主持日常工作,他强调恐吓也好,转移视线也好,有人要弃暗
投明也好,即便是假的,也要当真的看,宁扑空山而回,不给红造总任何喘息之机。
她特别嘱咐,赶快把这一情报送给陈小焕他们。并要他们清查一下内部,别是内部
出了叛徒,变相告密。说罢,匆匆忙忙走了。连口水也没顾上喝。她说,她再注意
着大院里的动态,又说王记香没人认得她,让她多往市革委大院跑,装作看大字报。
一有新情况,她就找王记香捎信儿来。
天哪!
小齐头脚走,我还没顾上安排人上山报信,又有人敲门。一看是大娘,她一闪
身进门,就说:“我去找郑连三了。”我一惊,问:“找谁?”她说郑连三。“我
没见他本人,我把一封信扔他屋里了。劝他别把事做得太绝。”原来神秘女人就是
她。王记香说:“谁帮你写的?大娘识字?”大娘说:“能连成个句子。”我想了
想,说:“这样也好,也算表达一下民意吧。”大娘说:“我想着不对劲呀,眼看
就要过春节了,他们东躲西藏的,也不是个长法,就想吓吓这些新当官的人。让他
们抬高贵手。否则——”,“你说了啥?”她说,她只问问他家有几口人,能经受
几把飞刀!大娘年轻时当过八路军,会甩刀,会打枪,我在苇子坑时就听人说过。
不想她搁这里亮了相。我问:“你还写了名?红造总?”她说:“我胡乱写了个名
:天台寨。”事不宜迟,我赶忙去安排人上山报信。等我回来,大娘正在扇自己的
脸:“我咋就想了这个名!”王记香说:“王贵桥郑连三一会儿半会儿就上去了。”
大娘哭着说:“小焕她个女娃子要担多大风险哪!受多大罪呀!”王记香劝她说:
“山上又不单是她一个人,还有老师,沙老师。”我使了个眼色没拦住,她可把话
说了个透亮。大娘一听,脸上就有些不对劲儿,她骂道:“他沙家龟孙儿,不把小
焕缠死,他心不甘!”就皇天老娘地哭,“这是哪辈子造的孽,现时报应来了。”
大娘抹着眼泪走了,谁想她回到家坐卧不宁,竟上了天台寨。
我是杨兰五大叔来找我说的,他说:“她要大闹那姓沙的死货,她怕小焕吃那
男人的亏,她要一刀捅了那龟孙!”大叔说,只有我们俩能劝住大娘,他求我们上
山拦住她。
这还得了。
我赶忙同杨兰五大叔找个学生领着一起上山来,王记香说,我走了她不放心,
也要跟着我们。想想大娘还就是她能劝得醒,就也来了。我们生怕“新一中”的人
兜屁股跟了来,绕了个大圈子才爬山。山高雪大,风又刺脸,上到山上,见赵先娥
大娘哭着骂着,要上去抓扯沙吾同。陈小焕对娘说:“有话给我说,你有气冲我出,
关别人啥事?”大娘说:“从根上说,都是他这个东西把你引到这一步!”女儿说
:“这是两条路线斗争的大是大非问题。你胡说啥呀!”大娘说:“啥路线。这是
他们地主恶霸报复咱们哪!”看看劝不住,小焕给妈妈跪下了,说:“我求你了,
别说了。”沙吾同一直傻瓜似的立在一边,这时他凑过来要说话,我忙拦住他,他
却扑通一声也跪在老人面前的雪地上,给老人磕头:“大娘,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
我给你老人家赔不是了。从此,我远走高飞……”又磕了个头,立起身来,向小焕
看了一眼,说:“我,走了。”
沙吾同踩着脚脖子深的雪,艰难地向前走去。摔倒了,爬起来向后看了一眼,
又向前走着。陈小焕喊着说:“你到哪儿?”就去追他。我叫王记香把她拉住了。
又劝大娘,说:“现在是啥时候,你们这样闹,谁能经得住这样折腾?”陈小焕从
王记香怀里挣脱出来,哭着说:“我完了呀!完了呀!”然后把头一扬,不知向沙
吾同喊了句啥话,往前撵了几步,又一扭身,大声喊叫着说:“红造总,红一中公
社,战友们,再见了……”一头向山下跳去。
这时,山下人影绰绰,革命委员会的人马上来了。
齐秋月在老中青、军干群这种特殊政治成分构成的革命委员会三结合要求中,
她既是干部代表(曾经内定为副市长后备人选)、青年代表,又是红造总一方的群
众代表。她这些身份和她当初学习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的光环,以及她形象天使的
姿色、王贵桥的推举,使得她在学习班众多学员中脱颖而出,成了军代表的左右手。
她既是学员,又是勾通各派意见,协调各方关系的联络员。有时甚至还代表军方主
持会议,组织学习。一时间成为进入三结合常务委员会班子呼声最高的当然人选。
眼看常委会七个名额中一名群众组织代表的位子非她莫属,郑连三那个急呀,那个
气呀,那个眼红呀。于是在学习班上,他就经常给齐秋月出个难题,打个别扭,想
出她的洋相。齐秋月当然看出他没安好心,就想报复他一次,让他收敛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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