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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婚外相思——深夜葡萄并不真酸齐秋月嫁给了革命委员会主任王贵桥,
惹得一个男人在黑暗中煎熬;夏德祥心甘情愿帮齐秋月的忙,惹得女人吃醋,她质
问男人:“我弄不清齐秋月到底给了你啥好处?犯得着你这个样。你说!”他后悔
当年没有同齐秋月真有一手,也不枉让妻子“批斗”一场。
从天台寨回来,王贵桥就莫名其妙地病倒了。
齐秋月到房间里问寒问暖,端茶送水,就像一个小妹妹。王贵桥说:“我要有
你这样一个妹妹该多好啊!”感慨万千。齐秋月说:“我不是吗?”王贵桥叹息了
一声,待护士打罢针后,说:“我那可怜的妹妹死了,死了。”齐秋月看领导很伤
感,就不敢多说一句话,只过来把被子角掖了掖,说:“我走了,今天大街上发现
有写郑连三的大字报,我去看看动态。”王贵桥问:“说了些啥?”齐秋月说:
“一个劲地说郑连三是插进革命委员会的一只黑手。说他的姐姐是刀客,抢过党的
地下联络站,干扰过对沙一方的批斗。他本人,开刀讨饭,恶习难改,混迹江湖,
流氓成性。运动中,他多次挑起事端,并亲自指挥武斗。等等。”王贵桥说:“郑
连三是苦出身,关于他姐姐的问题是我亲手处理的。这不是戳他心里的伤疤吗?红
造总这一举动是对抓陈小焕、沙吾同的一种必然反应。只是来得这么快,怕是上边
有啥背景。你不要轻易表态,处理此事,一定要慎之又慎。在敏感问题上,千万小
心,别让事态恶化。”循循善诱,像个兄长,又像是师傅带徒弟。齐秋月对老领导
的关心,很是感激,说:“我会照你的话做,捅不了漏子。你安心养病。”就要走,
王贵桥又把她叫回来,说急啥,再坐会儿好不好。当然好,齐秋月就坐到沙发上,
对王书记说:“王书记的心真善良。听同志们说,在天台寨,你还为陈小焕的母亲
鸣枪致哀。”王书记说:“我估计有人会在这上边大做文章,糊我大字报。”齐秋
月说:“糊让人家糊吧,只要自己心里好受就行,别人要干啥,那是他的事。”说
到这里,齐秋月就讲了她在苇子坑搞四清时,对赵先娥两口的庇护遭到的批评。
“当时我不上前制止,怕是很快就要出人命。批评就批评吧,我心里无愧就行。”
齐秋月自己笑了。王贵桥说:“都怨上边刮起的那股风,让我昏头昏脑的就整起小
邓拓,打起小反革命,结果——毛主席说犯了方向路线错误。这以后的打打杀杀就
从那儿起。是是非非谁说得清啊,赵先娥就是这样走了。走了。”很伤感,好像眼
里也闪着泪光。见领导这个样子,齐秋月也不知道怎么样凑腔好,一时没话。王贵
桥又是一声长叹说:“赵先娥应当说是个刚烈女子。”齐秋月说:“只是忘了路线
斗争了。路线斗争是残酷无情的。”看王书记微闭着眼,似有睡意,她不吭声了。
王书记好一会儿不听齐秋月说话,睁眼一看,齐秋月正蹑手蹑脚往外走。他说:
“你干啥呀?做贼似的。”齐秋月说:“我看你睡着了。”王贵桥说:“我能睡着
吗?我在想我几十年的人生路。”齐秋月拐回来把杯子里边的茶叶倒掉,换了新茶
叶,沏了水,放到王贵桥床头的桌子上,说:“别想了吧,恐怕不会是有趣的童年,
愉快的青年……”
王贵桥五岁时,家里怕他长大了说不来媳妇,收留了一个逃荒的女孩子,给他
当童养媳妇。女孩子比他大五岁。他十四岁时,家里大人就给他们圆了房。他同她
没有感情,就出来参加了革命。开始,只是在地主家当割草娃,暗地里跑交通,送
情报。后来大了,又因他读过两年书,识得几个字,就让他到油房庄开油房,给党
筹措经费,搞地下联络站。尔后他虽说回家几回,家里仍是没有一点温暖,最后那
次,就因为同女人吵闹,暴露了身份。第二天保长就领着保丁堵住了门。他翻后墙
跑了,再也没有回去,他逃走后,县警察局把父亲抓了去。那时父亲也就是四十几
岁,在警察局关了两年,想引诱他回去救他老爹,再抓他。他没有回去。那年妹妹
才十二岁吧,跟一个来菊乡起运药材的乡亲来找他……他说了那次回家,说了童养
媳。他说:“我的问题甄别复议后,又当了国家干部,女人不知道怎么听到了消息,
就回到山里,说这个儿子是我王贵桥的,不管三七二十一,把赵家老屋收拾收拾住
了下来,赖在赵家老屋不走,我就不再回家。好则,我参加革命后,改名换姓了,
这个女人乃至家乡人谁也不知道我的下落。女人再怎么想同我闹复婚,也找不到我。”
他无限惆怅地说,“从此我也就没有老家了,老爹老娘的坟上也见不到他们这个儿
子的香火。”
就这么伤心的事,运动初期,还有人糊他大字报,说他就是当代陈世美。他有
个童养媳妇的这件事,是他向组织上交代的,档案里填着,竟有人把它公开在大街
小巷。真是不可思议呀!王书记说完了,不由长吁短叹。齐秋月说:“这事我知道。”
说了些宽解话,很是体谅人心。王书记感动得忘了自己的身份,竟当着齐秋月的面
流下了眼泪。齐秋月是一个女人,眼皮儿就软,也陪着流了泪。又坐了一会儿,她
说:“王书记,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陪你过日子。”王贵桥一愣,明白了,他说
:“这是哪里话,这成什么体统?”王贵桥同齐秋月的父亲曾在一起叙过旧,两人
都是开辟菊乡北山根据地的老人员,属一个纵队,是老战友。“我是叔叔。”王贵
桥又说。齐秋月勾着头,向王叔叔斜斜地瞟过来一眼,轻声细语地说:“我愿意。”
没有听见王贵桥应腔,她猛一扬脸,说:“你不该这么难……”扭身走了。王贵桥
看着姑娘的背影,说:“运动安定下来再说吧!”他真想喊她回来再说说话。
郑连三来了,见了齐秋月那羞答答的样子,不知道为啥,想问,又停住了,他
今天没有闲心问她别的,他只说:“就要找你哩!”齐秋月用手拢了拢头发,定住
了神,说:“我也有话对你说。”郑连三说:“待一会儿再说吧,你有事先去忙,
我先看看王书记。我到政工组找你,好吗?”齐秋月说:“啥时候都恭候主任驾到。”
走了。到了快十二点时,郑连三来到政工组。他一进门就把别人抄回来的大字报底
稿和捡到的传单,放到齐秋月面前的桌子上,到对面的沙发上坐下,说:“小齐,
说说你的看法。”齐秋月说:“当老师啦,考试我一样。”郑连三说:“我成了众
矢之的,乱箭穿心哪!”竟当着齐秋月的面流了泪,他擦了下眼睛,说:“你抓动
态的,多帮帮我。”齐秋月心里想,今天这是怎么啦,竟有两个大男人,而且还是
两个革命委员会主任,当着她一个女人的面掉泪。她扑哧一笑,说男儿有泪不轻弹,
只因不到伤心时。你大主任就这么几张大字报,就伤心到这个地步。当初多少活捉
油炸郑连三的大字报,你咋熬过来的?没出息。郑连三说:“我想起了我姐,那可
怜的姐姐。现在有人拿她来污我清白。”齐秋月看他一脸伤感,不再开他玩笑。她
也一本正经地说:“女人难,做女人往往比男人多受恶人欺负凌辱。”郑连三说:
“我想起我爹我妈领着我跪在沙家门外三天三夜的情形。三天三夜呀!有好心的大
叔大娘,给端碗汤,没有人端了,就饿着。那时我才四五岁,撑不住饿,就哭。妈
妈把我搂住也哭。我家就我一条根哪!”郑连三上边有个哥哥,十岁出天花死了。
爹妈把他当宝贝看,一步也不让他离开大人。这次来菊乡,也没有把他丢在家,大
人不放心。他说:“尔后,大伯为了报仇,领着我在菊乡流浪。开刀要饭,那是好
受的吗?那是拿刀割自己的脸哪!就这样活了下来。可现在大字报上说我从小就是
流氓。谁知道用刀子割自己的脸面的滋味!小齐,老同学!”他竟呜呜哭出了声。
小齐是个女人,她又一次被感动得陪着郑连三流了泪,忘了当初怎样整治她了。
她说:“老同学,请你放心,不管是大字报,还是小字报,我们政工上一定会把它
当做一个新的动态来对待。”
“我谢谢你。我虽说也伤害过你,可我——”
齐秋月拦住话头:“别说这,说这前朝古代,我就翻脸了。”郑连三闭紧了嘴
巴。齐秋月表示,这次红造总炮轰革命委员会领导成员,只要上边没有背景,他们
政工组一定配合公检法,进向严肃查处。
郑连三又说:“谢谢。”
这一年春天,齐秋月同王贵桥结婚了。
我去送了礼物。回来那天晚上,怎么也睡不着,总觉得少了什么,心里空落落
的不好受。见我情绪异常,王记香说:“咋啦?我惹你生气了?”我没有吭声。她
又问:“咋不说话,有啥话还不给我说,看憋病了,谁心疼。”我长长地呼出一口
气,说:“齐秋月结婚了。”她说:“这我知道呀,小齐还亲自来给咱送了请帖哩,
没有外咱呀,礼路上也没有亏了咱们。是不是没有请咱吃酒席,你不乐意?那是咱
不去嘛!”我说:“多好的女人哪!毁在两个男人手里。一个是郑连三,毁了她青
春的名声。一个是王贵桥,毁了她作为女人,尤其是清纯姑娘对潇洒青年追求的希
望。她永远没有这个资格了,她不再青春,不再清纯,不再冰清玉洁,不再……王
贵桥有前妻,离婚不离家,还有个孩子。她不该去填这二房,她,可惜——”妻子
拦住我的话头,说:“够了!你唉声叹气的,像掉了魂一样,原来是心疼人家。那
依你说齐秋月就不该结婚,让菊乡的男人都存个想头。”忽然又说:“我明白了,
原来你心里就存着想头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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