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我抽课外活动时间,到街上理了发,又换上了一身干净衣服,就到市委大院一
把手家里来了。因为我没有同她约定准点,我到了她家门口,她没在家,然而她好
像知道我会来,门上贴了张小纸条:“等我。青山水库有个材料等着研究,七点半
准时回来。”看看表,才六点,我就又出了大门。心里一直在想着齐秋月这回叫我
来有啥事情。猜不出名堂,又急于知道齐秋月的心思,就心急火燎地骑上车子沿着
市委前边这条大街骑过去骑过来消磨时间,骑着车还在想着齐秋月。她对我太具有
诱惑力了。她的一个眼神,她的一声话语,都能勾起我许多遐想。这是一个神奇的
女人,只可惜王记香挡住了我通向她那美丽殿堂的道路。我在她面前,只能放弃,
不能有任何索取。
等到我再次回到齐秋月家中时,屋里已亮了灯。听见脚步声,门就无声地开了。
是齐秋月,谁也没说话,好像我不是客人,而是外出回来的家人。进了屋,没来得
及坐下,齐秋月就急急地说:“沙吾同出事了。你听说了没有?”原来如此,我心
里就像喝了一碗醋,酸溜溜的难受。我“嗯”了一声,这与我的设想大相径庭。她
见我没有太多的关心,淡淡地一笑,说:“都怨我,没有把他看管好。”我说:
“他又不是三岁娃娃……”见她那像看透了我的内心隐秘的样子,我又说:“他不
是三岁娃娃,还要大人监护?”齐秋月听我这口气,笑了,笑得“咯咯”响,就像
在苇子坑我第一次见她那种笑。她说:“你们男人哪!都小家子气。”我说:“我
现在是一头沉的单职工,家里还得我这半劳力回家挑茅缸、割麦、挖玉米秆、刨红
薯、拔花柴。我找了个王记香,算是把我改造成社员了,哪有功夫想想别人。我小
家子气,我想是小农意识了。”齐秋月撇着嘴,等我说完了,又是一声笑,说:
“在苇子坑,你同我说不到三句话就把你那王记香先亮了出来,那个劲儿,我现在
都记得清清楚楚。如今嫌弃人家了。”我说:“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她说:
“这里边就有思想问题了。我再见到王记香,先告一状,得把你看紧点。”说笑了
一阵,她认真地说:“你是点子大王,沙吾同的事咋办?”我问:“青山上有没有
黄世仁?” 她说:“这事谁能说得清。反正他们的矛头就是对准郑连三。郑连三
又是主抓公检法,又是青山指挥长,从哪个角度讲,这事犯在他手里,治他个什么
罪,反革命什么的,手马现到。”人家一个女子尚且这样顾惜昔日情谊,我一个大
丈夫却是这样醋心大发,还在人家齐秋月这女人身上想入非非,不免有点惭愧。我
说:“小齐,你真算个好人,好战友,好领导。”她说:“你做诗哩!还是唱颂歌?”
白了我一眼。我只管说:“沙吾同能在你手下工作,出了事,住了监,能有你这样
一个异性领导和朋友为他操心,也算是一种幸福。我将来有一天出了事,不知道有
没有这样的福气。”她见我动了感情,说:“有,一定有。”我问:“谁?”她诡
秘地一笑:“王记香。”我说:“那是妻子,不是朋友。”她问:“你需要吗?”
我答:“当然需要。”她问:“我够格吗?”我说:“超标准了。”她长长地叹了
一口气,说:“世上没有后悔药。”神色黯然,接着她说:“别逗了。现在还是得
赶快打点主意救沙吾同吧!陈小焕已经不在人世了,留下一个小女孩,沙吾同再有
个三长两短,咱们当叔叔阿姨的就是女孩子的亲人。”我说:“是。”她又说:
“沙吾同也太不识时务了。现在是啥形势?他还搞什么串连发动那一套,不是往人
家郑连三枪口上撞吗?还连带一大片年轻人跟着倒霉。”
我能有什么办法?齐秋月也太相信我的点子了。
我立起身来,在屋里踱了几步,忽然想起王贵桥,问:“那个人呢?他该有办
法呀!”齐秋月说:“老王身体不好,组织上安排他到南方疗养去了。今天才走。”
我让她仔仔细细谈谈沙吾同一案,看能上纲上线到多高的程度。她说:“说高,可
以说是煽动反革命闹事,破坏农业学大寨,再加上他来青山前,同一个军婚的不正
当交往,还有前几年批斗他时的那些问题,联系他的出身,阶级本质,一股脑儿捂
他头上,定个啥罪都行。她又说:“相当初,搞‘四清’回来,别人拿我同郑连三
那档子事,糊我大字报,还是在我舅那儿,找到陈小焕、沙吾同你们几个串连串连,
才成立个组织,可如今我却当了官。你说说,我良心上安稳吗?你那个委员三挪两
挪也黄了,就留下我在革委会,谁有了事,我能睡得着,吃得下吗?”算得一个有
情有义的女子。在这样的女子面前,我也要做一个有情有义的男子汉大丈夫。我说
:“咱们得狡辩把案情尽量控制在就事论事的范围内。第一,有没有沙吾同亲笔签
名的大字报,得有物证;第二,这是文革派性的复发;第三,这是民工对个别领导
生活作风不严肃的一种告诫;第四,这是老百姓对领导带有关怀性质的一种告诫;
第五,这是民工对个别领导生活作风糜烂的一种不指名的揭发和抗议;第六,这是
毛主席提倡大鸣大放的自由,是人民民主权力的体现。”齐秋月听了我这么多“第”,
说:“有道理。”我问:“最重要的,那天青山停工了没有?工程进度受影响了没
有?”齐秋月答道:“没有。各种指标还有所增长。”我把桌子一拍:“这就好了,
说破坏农业学大寨就没有根据了。再加上没有沙吾同亲笔写的大字报底稿,缺乏有
力的物证,就不能判他重刑。”到了这时,齐秋月才脸露喜色。
沙吾同这次以煽动民工闹事,干扰农业学大寨运动大方向的罪名,判处有期徒
刑二年,他服刑期满,感到没脸面回沙家湾,就盲流上了新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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