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刘一兵是个山里孩子,家里很苦,他依稀记得,他小时候,他家住在一个山洞
里,爹上山采药卖了,买粮养活他们。妈妈经常搂着他坐在洞外的石头上晒太阳。
有时,妈妈就给他唱歌,悄声唱,唱着唱着就流了泪,泪水滴在他的脸上,他就仰
起小脸,问:“妈,你大人也哭吗?”妈妈闪着泪花,笑了,说:“妈看着乖娃长
高了,高兴哩!”他就从妈妈身上溜到地上,靠着妈妈肩膀或是一棵树让妈比高低。
妈量完了,会拍着他的肩膀说:“长高了,长高了。”又把他抱起来,“长成顶天
立地的男子汉,撑门立户建国立业哩!”有时,妈妈会用手抚摸着他的头,两眼向
山下望着,唱:“娃子娃子你快点长,长大了你当县长,人家吃半斤你吃十六两
(老秤,十六两一斤),人家地下跑,你坐嘀嘀响。”他就说:“我长大了,当社
长,把这些大山都算成咱的。”妈妈笑了:“傻瓜,社长小,县长大呀!”“那个
时候,我们单门独户,我长到八岁,没见过别的人家。后来下山时,我都十岁了,
好则,妈妈教我认了不少字。我插班还能撵上功课。”刘一兵说,一脸凄然,他告
诉沙金丹,日子虽苦但爹妈一心盼望他能出人头地,含辛茹苦供他读书。父亲为给
他挣学费,到石材厂打工。有一次,爹三个月没回来了,妈妈领着儿子去看爹。到
了马王山上,远远看见半山腰里一个点点,像荡秋千,原来那就是父亲,他在一堵
悬崖上,吊着绳子点炮眼。听见儿子喊他,扭头看时,忘了摇动手里的小红旗,上
边的人用系在他身上的绳往上一拉他时,已经晚了,炮声响过以后,一阵硝烟笼罩
住父亲……父亲连一囫囵尸首也没有了。父亲死后,日子越来越苦了,但妈妈百般
疼爱儿子,从不让儿子在学习上耽误,在生活上吃亏。而儿子也百般心疼妈妈,高
中毕业只三分之差没有考上大学,妈妈要儿子重读一年,儿子却跟着妈妈去地里给
玉米施肥。妈妈问:“你就一辈子玩土坷垃了?”儿子说:“那我还能玩啥?”老
娘好失望,她用手沾着眼角的泪花,看看儿子,没说话。儿子又说:“我还可以写
诗,投稿子。”妈妈问:“那能赚大钱养家糊口?”儿子闷闷地唔了一声。儿子看
妈脸色不好,带有愠怒之色,又凑到妈妈跟前说:“到外面打工,找不到事做,连
路费也搭进去了。”妈妈说:“逮个野麻雀也要费个屎渣渣的,你这样前怕狼后怕
虎的能干啥大事!”妈妈流着泪,数落着儿子,说得越来越难听了:“你这个窝囊
虫,我真后悔不该让你爹抱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回来。”儿子一怔,问:“我是抱
回来的?我不是你亲生的?”妈妈没有回答,又长长叹口气,坐爹坟上哭开了。
第二天,下着小雨,天还没亮,刘一兵到爹坟上磕了头,然后一步一回头地离
开了家,心里默默地对妈说:“老娘保重, 儿子混出个人样回来孝敬您……”走
了。
男孩子说完了,室内很静。远处有汽车驰过的嗡嗡声。忽然,大街上一辆警车
驶过,那惊人心魄的笛音,更让两个流落外乡的人儿心碎。金丹立起身来,伫立窗
前,拉开窗帘,让月色涌进室内。稍顷,听见一个男人在唱:“不要问我从哪里来,
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什么流浪,流浪远方,流浪……”声音苍凉而无奈。金丹流泪
了,她拉着刘一兵一起立到窗前,凄惋地说:“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刘一兵还浸沉在往事的回忆里,嘴唇动了动,没有说出话来。金丹看着这个男孩子
棱角分明的嘴唇和人中那道印痕,那里更加显示出这个男孩子的稚嫩。她痛惜地说
:“你应当上学,你不该来这里,这里每天都在尔虞我诈。你还太小,还不知道人
生的深浅,陷进去就难以拔出来。你该去上学。”她颠来倒去就是这几句话,刘一
兵也动情地说:“我做梦都想上学,我想上中文系,当诗人,当作家,写写妈妈,
也写出家乡人的憨厚朴实,写出家乡山水的灵聪秀美。”
过了三天,沙金丹对刘一兵说:“我给这里的高中联系了一下,让你去上补习
班,我已经给你交了费。”金丹看着他,那一张稚嫩俊气的脸上闪过一丝欣慰,但
随即就消失了。金丹补充说:“公司研究了一下,上学期间生活费由公司供给,毕
业后必得为本公司服务五年,五年后方可跳槽。”刘一兵无疑看到了菩萨,他激动
地说:“沙总,你是当今最好的好人。”
沙金丹神情凄惶地看了这个男孩一眼,淡淡地说:“我不愿看到公司里的青年
男女再走我的路。”刘一兵别过脸来,说:“我想吻你一下,好吗?你是圣女哇!
好姐姐。”沙金丹转过身来,笑了一声说:“我是魔女啊,魔女啊!”然后郑重地
宣布:“从今往后,你我断绝现有的这种关系,你除筹备诗歌擂台赛外,要专心致
志补习功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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