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个女人为了同她的男人长相厮守,走进她自己编织的梦幻之中——男人说:
“青春就是美啊!可惜我已不再青春了。”她眉毛一扬:“追回来呀!我帮你追…
…”
一个女人为了她那永远的情结,走进她自己酿造的怨恨之中——男人说:“你
一辈子都在为我施恩,可你也过得不如意呀!”她说:“我没有啥,总算也排场过
……”
在对沙吾同住室的查抄中,发现了王贵桥的回忆录手稿。由此,牵连到齐秋月
以及马福顺。在市委常委扩大会上,齐秋月做了检讨。常委扩大会后,郑连三又连
续召开了各个部门各系统会议,就菊乡的改革、发展做出一个又一个指示。而后他
率领考察团远赴美国考察。
出国前他主动去见了一趟齐秋月。
齐秋月因为手稿问题,在常委会上灰溜溜的。一直称病在家。她十多年前生过
一个孩子,没满月死了,作为一个女人,特别是人到中年丧夫,孤身一人,那日子
是难熬的。王贵桥在世时,曾雇了个小保姆,王贵桥说这不同旧社会使丫鬟仆女一
样吗?不习惯,不上半月,辞了,尔后,就由市里派来一个通讯员帮助做家务。这
通讯员二十多岁,家是农村的,山东人,当过兵,经一个亲戚介绍,在本市安排了
个通讯员。原来在机关提茶倒水,后来郑连三看他人挺勤快,眼里也出活,就把他
派到老领导家里来了。小伙子姓桑,叫桑相臣。因为在机关里,齐秋月同他大姑是
姐妹相称的,小伙子就叫她齐姨。
这天早晨,小桑看齐秋月眼泡子肿着,想来她是怀念王书记了,就说:“齐姨
我陪你出去走走吧!王伯伯这样走了好哩!没受一天罪。要是得了别的病,粘床卧
铺几年,受不完的罪。我们老家有一个老汉得了半身不遂,睡啥样是啥样,儿女们
都忙着做活,那有功夫侍候。吃饭了,在床头放一块木板,把碗往那儿一放,他把
嘴偏过来,好在有一只手能动,就握个条匙,剜着吃。怕他屙尿多,不让喝水,嘴
唇都裂了口子,往外渗血丝。屙屎没人管,就在床下边掏个洞,自己拉了没人擦,
有时就糊到床上。那年过春节,我们去给他拜年,已经不像个人形,脸色苍白,吓
死人。后来听说是自己用牙咬了手腕,死了。罪受够了哩。你应想开些,别难为坏
了自己。”齐秋月苦笑一下,没有说话,小桑来搀她到外边坐坐。齐秋月就一头扎
倒小伙子怀里哭开了。小桑用手轻轻地扶着她,说:“我给你倒杯水喝。”齐秋月
紧紧搂住他,不让他动,说:“别离开我。”小伙子就一动也不敢动了。齐秋月说
:“小桑,你说齐姨好不好?”小桑说:“好。”齐秋月说:“齐姨待你好不好?”
小桑说:“比我亲姑待我都好!”齐秋月没再说话,半天仰起脸来,眼里还滚着泪
珠儿,叹了一口气,松了手。小桑赶忙给他倒了一杯水,说:“我出去买菜了,你
累了,歇着吧!”又嘱咐说:“齐姨,心里乱了看看电视。把心思岔开了,就好了。”
小桑轻轻把门带上,到院里把喷水池的水调到喷雾的那个档上,又给几盆花浇
了水,走了。小院里,静得怕人,这后十多年,她同王贵桥不算太亲热,但也算和
谐。一切都已习惯了,他总认为老王还在这屋里,还在他那房间的写字台前写回忆
录。有时上班回来就自觉不自觉地到把套间门帘一挑向里看一眼,但那把椅子空空
的。二三十年前,这个独身小院在菊乡是第一流的市委书记住房,现在同菊乡一些
人的花园式洋房一比简直就是贫民窟了。人家一个独院,有会客厅、住房、书房、
卫生间、厨房、花园、草坪、游泳池、小车库等等,家里有女佣人、司机、保镖,
俨然一个新贵族,而他们呢?工资不少,但养不起人家那种生活,也盖不起人家那
种别墅式洋房。她不贫图享受,她一个女孩子,能混到菊乡政界如此显赫的地位,
她知足了。但惟一的遗憾,她没有真正体味女人的一切。作为一个女人,她一直在
女人的半饥饿中活着,然而这种半饥饿状态也没能维持长久,丈夫撒手而去,而她
才五十挂零。如再不找到一种补救方式,工作上再遭受一点挫折,她的人生就是残
废的。
这时,郑连三毫无声息地到了院里,说:“喷水池也该改造改造了,如今都到
了音乐喷泉时代了。”齐秋月吓了一跳,这个人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进来了。她赶
忙拉条毛巾把脸擦了擦,开开门,说:“像个大书记驾到的样子吗?前也不呼,后
也不拥。”又问:“就你一个人?”郑连三打趣说:“咋啦,让我把常委班子带来,
开你个家庭批判会!”齐秋月指指沙发,说:“犯到你手里了。”郑连三坐下,齐
秋月从冰箱里取出一瓶饮料,要打开,郑连三用手拦住说:“我吃糖。”拿起糖果
盘里放的一块水果糖,剥了糖纸,含嘴里,化着,看看齐秋月,笑着说:“眼泡红
红的,是为老领导去世伤心,还是为常委会上大家的批评伤心?”齐秋月说:“都
有。”忍了一会儿,真的哭了。说:“王贵桥尸骨未寒,你们就拿他的未亡人开涮,
也能下得了手啊,还有……”郑连三等不到下文,说:“接着说,老虎娃都撒出来。”
齐秋月不再说话。郑连三说:“还有,就是老领导的手稿。是吧?”他顿了顿又说
:“这个东西怎么能到沙吾同手里。这样就成了沙吾同的尚方宝剑和理论依据了。”
齐秋月说:“沙吾同是什么人?名人,又是老同学。还有,沙吾同是王贵桥的外甥
女婿,老王的东西交给他整理是名正言顺的。”两人都想起了沙吾同,不再说话。
门外喷水池里有喷水的哗哗声。过了一会儿,郑连三从公文袋里把王贵桥的手稿取
出来,说:“这个我还给你,也许今后它会是一份珍贵的资料,它能告诉后人共产
党员应当是个什么样。”齐秋月把手稿随便翻了翻,丢到茶几上,说:“因此,我
认为,别的问题,可以暂不争论,但是我们菊乡应当认真检查一下自己的干部,在
为人民服务方面干了几件实事,是公仆,还是老爷?从认识上说,有些人经常把自
己打扮成地头父母官的形象,这本身就颠倒了公仆与主人的关系。我想,不管我们
的社会走到哪一步,共产党为人民服务的宗旨是不会变的。这次沙家湾事件,骨子
里的问题就是干部没有把人民当主人。”郑连三点点头,没有就这个问题再说下去。
他换个角度说:“所以我想出去看看,我们不仅要知道自己怎么样,是什么样,还
应当知道别人怎么样,是什么样,受点启发,回来为菊乡搞几个项目。家里的事,
你也知道,几个年纪大一点的,都在泡病号,还是你出来挡一下。”
齐秋月没有想到,他是来安排工作的,也不知道他到底要到哪里去考察,没有
立即回答。愣了好长时间,才淡淡地说:“还是让工人、农民从改革发展中得到更
多更好的实惠吧!”郑连三说:“我也知道一些工人农民的现状,确实不容我们乐
观。那也只有使改革开放的局面取得更大的突破性进展,才能给他们带来更多更好
的实惠。坐到家里,天上掉不下来馅饼。”齐秋月说:“我同意你的看法,只是—
—”郑连三说:“说呀。”她说: “我们在考虑所有问题时,天平是不是应往普通
老百姓这一方多倾斜一点。”他说:“你这是巧妙批评我心里没有普通老百姓。”
苦笑了一下,说:“沙家湾这样结局,你以为我就心安理得吗!”齐秋月瞟了他一
眼,说:“难说。”他无限惆怅地说:“这么多年了,你我之间心里总有一个小芥
蒂。就说这一回吧,把沙吾同牵连到案子里边,你是有看法的。有些事情我也不好
解释,也没法解释。我们沙郑两家,几十年就是那么回事,沙吾同总在看我的走数,
看我的走数,倒也没啥,可是他总把我们两家的个人恩怨同我在菊乡的执政行为,
也就是说,把我的工作上的问题纠缠在一起,这就决定了他在某些方面免不了会看
走眼。他的这个问题老领导在世时也是这么说的。”齐秋月说:“那是你们两家的
事,我不发言。”郑连三说:“有好多话,以后再交换意见吧,工作的事,你同意,
办公会上我就正式提出。至于考察项目,回来时路过香港、深圳,搞一次招商引资,
把菊乡搞成改革开放的热土,搞得更红火一些。像现在这样,太落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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