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冬天的最后一场雪下来了,雪花漫天飘舞着。陈锋戴着手铐脚镣,站在放风的
场所,让一片一片雪落在了脸上。伺候他的两个小犯人告诉他,隔壁就关着陈万明。
他残了,不能站立。他进来时正碰上疤瘌脸被拎出来提审,他一口吐沫吐在了疤瘌
脸脸上。
“咱这片黑社会的大哥就剩下潘云飞了。”小犯人说。
“陈锋大哥也许不会是死罪,上书的商户越来越多了。”另一个小犯人说。
陈锋脸上的雪花一片片融化着,化做了一粒粒晶莹的水珠,顺着脸颊悄然滑落。
能不死吗?陈锋惨然地笑了。陈锋强烈地留恋着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叫他有太
多的牵挂,女儿,老婆,爸爸,妈妈……
飘飘洒洒的雪花落了一天,地面柔软而洁白,随着夜幕的到来,地面越发洁白
的耀眼了。
这是个城乡结合部,有家饭店外面挂着一串串红灯笼。灯笼的上半部被白雪覆
盖了,温馨的灯光朦胧着。饭店里人很多,蒸腾着一团团热气。靠窗口的角落里坐
着两个人,戴着呢子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桌子上摆着沸腾的火锅,几盘羊肉,
一盘羊眼,一盘羊腰子,几盘蔬菜青翠欲滴。一瓶白酒被两人分到了杯子里,已经
喝了一小半。
“好久没来吃这个了,他妈的真想。”穿蓝鸭绒袄的说。
“我是无所谓,我可以十年不吃我想吃的。”穿灰鸭绒袄的说。
“你这个家伙就是厉害,从小到大,几乎没什么欲念。”
“飞哥,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什么是女人,嘿嘿。”
“那一会去知道知道吧,他妈的这么死了遗憾了。”
“不去。”
“说实话,想不想你爸你妈?”
“七年没见他们了,但我经常想他们。”
“去见见他们吧,哪怕在楼外面站上半个小时。”
“哪天吧。”
“哪天我也要去我爸妈那里转一圈。”
“我爸其实最疼我,从小,我知道他现在也在无时无刻惦记着我。”
“那时候我去你家,你爸总给我煎个荷包蛋。”
“唉,他老了。”
“你说我们如果不走到这一步,现在会做什么?”
“抱着孩子,看电视呗。”
“有点向往。”
“你今天怎么儿女起来,飞哥,喝酒,啥也不想!”
“我他妈要不也有儿子了,双姐的,啥也不想了,他奶奶的!”
“以后还是少到这类地方,太杂了这里,你不认识人家,说不定人家认识你。”
“今天这一馋解了,我也能顶十年。”
一瓶酒喝完,结账,两人额头微微有些出汗,但还是把鸭绒袄的帽子也扣在了
头上,站起身,低着头朝外走去。
雪花扑打在脸上,两人把帽子拉拉严,深一脚浅一脚顺着墙根步行。
“飞哥,不行去外地躲一阵吧,现在气氛太紧张。”
“躲到哪里都一样,公安部给咱俩发了A 级通缉令。”
“但是这里都是熟人。”
“那就躲吧。今天趁着大雪,去你家那溜溜,再去我家那溜溜。”
“明后天就走吧,换上农民的衣服,骑自行车离开这个城市。”
建明家住在一片破旧的楼群里,房屋高高矮矮。这一片的居民基本上都搬走了,
就剩下老头老太太,还有大量涌入的外来人群。曲曲弯弯的小路稀茬茬的,两人一
前一后,间隔着距离朝里走。
看见那幢熟悉的住宅了,两人站住了。不知谁家在楼下搭了个灵棚,里面亮着
灯光,有乐曲哀哀怨怨飘出来。
建明独自朝前走去,潘云飞站在原地。
建明突然眼眶潮湿了。他看到灵棚里的遗像,父亲陈旧的面容正默默凝视着他。
建明兀自朝前走去,一身雪花进了灵棚。建明的两个姐姐正在灵棚里啜泣着,
几个老街坊劝慰着。突然进来一个冷气逼人的陌生人,几个人疑惑地打量着他。建
明脸被帽子捂得很严,看不出眉目。有个老太太正要问,建明跪下来磕了三个头,
起身朝外走去。
“建明!”建明的两个姐姐认出了他,哭喊起来,朝外就奔。
街坊们这一惊非同小可,有的手快,把两姐妹拉住了。
建明站在飘雪中,问了一句:“什么时候火化?”
“后天……”两个姐姐哭着告诉他。
建明转身就走,正碰上赶来的潘云飞。
“快走,马上就要出事了!”建明说。
潘云飞把他推个趔趄,大步进了灵棚,咚咚咚磕了几个响头。
“大伯,云飞来看你了,你安息吧。”
两个人快速撤离,几分钟以后,有个老太太拨通了警方的电话。
飘雪的夜空瞬间响起了凌厉的警笛声,道路上不时有警车闪烁着驶过。所有的
出入口都设了卡,全副武装的公安人员严格盘查过往车辆。武警支队接到了通报,
大批武警战士开始对几个重点地区进行了地毯式的搜捕。
前半夜平静地过去了,后半夜雪停时分,从一片住宅楼里传来了清脆的枪声。
警方遍布各地的对讲机响成一片,大量的兵力朝这片住宅楼集中过来。
省厅来了人,火速驱车几百里赶到的。政法委书记和市局局长亲自督战,他们
下达了死命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次决不能叫他们再跑了!
枪响的经过是这样的,两个武警配合一个公安对一幢楼进行了排查,上到四楼
时,一家住户亮着灯,一敲门,说是派出所的,灯马上灭了。任你怎么喊,里面也
不应。他们肯定里面有情况。这家住户没有防盗门,两个战士使个眼色,准备踹门
硬冲。就是这个时候枪响了,一颗子弹从木门里穿出来,打在对面墙壁上。武警和
公安闪在一边,两把微冲同时喷出火舌。顷刻间木门像蜂窝一样布满了弹坑。里面
又没了动静,公安拿出对讲机,紧急报告。
“潘云飞和楚建明被我们堵住了,请火速增援!”
战斗远没有想像的那么激烈,黎明时分,里面人投降了。警方大失所望,根本
不是潘云飞和建明,是东北流窜过来的三个抢劫犯。
会议室里烟雾缭绕,市局还有武警支队的头头脑脑就楚建明会不会参加他父亲
的追悼会发表了各自的看法。最后意见达成一致,楚建明过去是出了名的孝子,十
六岁时因为家里没钱,他背着父亲徒步去北京,一时间轰动邻里。他父亲当时得了
一种怪病,经打听只有北京能治。后来他劳改大西北,父亲五十岁生日前夕,他成
功脱逃,靠着两个南瓜穿越了一片号称死亡之海的沙漠,然后千里迢迢扒火车回来
给父亲祝寿,祝完寿当天投案自首。这些年他因为跟着潘云飞,枪案累累,杀人越
货,没有回家了。但他对父亲的感情肯定是不可磨灭的,从他在灵棚的举动可以看
出这一点。他极有可能铤而走险,在他父亲火化那天露面。如果他露面,潘云飞不
会不露面,潘云飞义气当头,胆大包天。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务必就地歼灭,不
能叫他们继续危害社会。
大家对追悼会那天的兵力进行了部署,鉴于前几次的经验教训,这次一定要十
分隐蔽,不能叫他们看出一点蛛丝马迹。火化场暂不包围,武警官兵部署在火化场
的外围,一旦战斗打响,迅速将火化场控制。公安干警全部便衣,坐车进入,伪装
成开追悼会的。楚建明父亲的追悼会要派几个年纪大的干警参加,伪装成生前好友。
鉴于潘云飞和楚建明没有照片,认识他们的干警不多,特别是楚建明,这些年来警
方都不知道他什么样子了。会议决定,凡是和潘云飞楚建明打过交道的干警都抽调
过来,楚建明过去劳改的农场也要去函请求协作。李所长这次也被点了名,重点辨
认潘云飞。陈万明到那一天需要提出来,配合抓捕。
一旦潘云飞和楚建明出现,如果时机极佳,不用请示,就地击毙。
武警支队的领导对兵力部署有了异议,他说这是场恶战,潘云飞和楚建明有丰
富的枪战经验,又是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为了减少伤亡,武警官兵要在第一时间
加入战斗。
最后会议决定,两车武警官兵随着公安干警同时进入,两辆车要严密伪装,停
车位离灵堂越近越好。
会议结束时,指挥部获知截获了一个电话,是楚建明打的,打给他的一个姐姐。
楚建明问追悼会几点开,他姐姐告诉他九点,然后大声惊呼,你不要来!楚建明没
有再说话,挂断了。电话是从郊区的一个IC电话亭打来的,为了不打草惊蛇,警方
没有对那一地区进行搜捕。
大家紧紧握手,脸上挂着笑,潘云飞和楚建明死期倒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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