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这对新人的家坐落在紧挨着月光湖的湖景小区里,房子是租来的,有配 套的家具和电器,每月的租金是一千二。江松离婚的时候,把女儿青青连同房子 和存款一起留给了前妻,他只带着自己的衣服净身出户,算是和过去做了最彻底 的告别。秦如兰则因为父母的强烈反对,只要她一和江松结婚,就会成为没有娘 家的女人,她这样一个刚就业不久的儿童刊物编辑,没有父母的帮助,自然没钱 购置房产。所以新婚后的第一个家,只能是租来的、临时住住的、不符合她的审 美情趣的。 江松把脱下的西装随手一扔,重重地躺在宽大的席梦思上,床垫的弹性 让他来回地颠簸着,像是处身于行驶中的船舱里。秦如兰把勒脚的高跟鞋踢得远 远的,俯卧在江松身旁,含着笑,看着自己心爱的男人。江松闭着眼睛,伸出手 四处摸索,终于把一只五指尖尖的小巧纤手握在了手心里,心满意足地长舒一口 气。秦如兰把手指轻轻地缠绕在江松的手指之间,缓慢地来回磨蹭,用这种特殊 的肢体语言,来表达心里面满得几乎要溢出来的幸福感觉。两个人长久地沉默着, 集中了全身的感觉细胞来享受这静寞中的温情。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秦如兰突然发出一串清脆的、风铃撞击般 的声音,嘻嘻呵呵的笑个不停。江松拍拍她的背,笑意盈然地问:“怎么了,傻 丫头?笑得这么开心!”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私人财产了,我还从来没有拥有过属于自己 的财产呢!可现在,我却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最富有的人!你说,我能不乐吗?” 江松神色一黯,松开了紧握着秦如兰的手,叹着气说:“如兰,我不是 个称职的丈夫!你的知足和幸福,会让我更加惭愧,你看,我连一个属于自己的 家都不能给你。” “傻瓜!”秦如兰伸出手爱怜地抚摸江松的脸,安慰地说:“你知道什 么叫家吗?一对相爱的男人和女人在一起,才能组成一个‘家’!你以为,一个 四四方方的大盒子,里面摆满豪华的装饰品,那才是家吗?我的老公不会这么俗 气吧?” “我只是担心自己不能让你幸福。”江松一把拽住秦如兰那只游移不定 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地亲吻着。 秦如兰用梦呓般的、几乎轻不可闻的声音说:“和你在一起,就是我最 大的幸福。” 爱情到底是怎么回事,谁也说不清楚。假如说秦如兰在江松离婚以前, 爱的是他的超人一等的地位和财富,那么现在江松一无所有了,她又何必这样不 离不弃呢?假如说江松爱的只是秦如兰比他年轻十八岁的身体,那么现在秦如兰 已经完全属于他了,他又打算何去何从呢?如果这世界上真有一个主宰人类命运 的上帝存在,他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来布置这对新人的结局呢? 就在秦如兰和江松卿卿我我、万般缠绵的时候,任月琴坐在装修豪 华,却显得空空荡荡的客厅里,咬牙切齿地发出了诅咒。她披散着头发,棉质的 浅黄色睡衣上,还残留着昨夜辗转反侧的痕迹。她咬着牙,两腮因为用力而显得 僵硬,一团仇恨的怒火笼罩着原本挺好看的眼睛,使得她像是一头受了伤的母豹, 还来不及舔自己的伤口,就先计划着怎么去进行报复了。 “啊……啊……啊……”任月琴像母兽一样拖着长音嚎叫,“江松,你 这没良心的,早晚不得好死!秦如兰,你这臭婊子,我要让你生不如死!” 这恶毒的咒骂像是消耗尽了她的体力,她忽然身子一软,瘫倒在米色的 真皮沙发上,两眼无神地喃喃自语:“你们给我等着,都给我等着……总有一天, 你们会后悔的……” 一串凄苦的呜咽声淹没了含糊不清的语音,天地仿佛也为之动容,用一 片死寂来容纳这个惨遭遗弃的女人。四周是如此的沉静,一百二十多平方米的三 室一厅里没有丝毫烟火气息,像是一座埋葬了许多秘密的坟墓。 恍惚中,任月琴又看到了当年她和江松结婚的那一幕。那天,来的客人 可真多啊!有从乡下赶来的叔叔伯伯、大姨大婶,也有不知从哪听到消息特意跑 来祝贺的乡长、镇长,招待客人的酒席整整摆了五十桌,饭店门前挤满了大车、 小车。在凤凰县还从来没有举行过这么隆重的婚礼,看热闹的人把县里最大的这 家酒店围了个水泄不通。 那时,任月琴的心里是多么的得意啊!当新娘的她是县长的亲侄女,当 新郎的他是县里唯一的一个清华大学毕业的硕士生,两个人都是县里拔尖的人物, 这样的组合自然是珠联璧合、光彩夺目的,谁不来看看热闹呢!人群里传出了多 少羡慕的的议论声呀!都说她任月琴有福气,嫁了个才貌双全的大才子,也有人 说那当新郎倌的才有福气哩,瞧他老婆长得,像仙女似的,又是县长的亲侄女。 当日的欢声笑语突然间就萦绕在耳边了,像是被岁月的河流轻轻地推送 到她的身旁,让她重温往昔的幸福时光。任月琴猛地坐了起来,从茶几上抓起电 话,飞快地拨了几个号码。 江松的手机响了,屏幕上显示的是以前那个家的电话,他皱了皱眉,不 太想接,可又担心是女儿打电话来找他有什么事,犹豫了一下,还是按了接听键。 从听孔传出的正是他不想听的声音:“江松,我后悔了,我不该答应和 你离婚。你不在我身边,我要这房子和存款又有什么用,我想我们还是复婚吧!” “这不可能!” “为什么?” “我刚和如兰领了结婚证。” “什么?”任月琴大吼一声,“你和我离婚才几天啊,就这么急不可待 地去和那个婊子混到一块去,你还是不是人啊?” 江松想象得出现在的任月琴是一副什么模样,她准是一手叉在腰上,一 脚踏在茶几上,咬着牙、瞪着眼,像要吃人似的。他庆幸自己不必再去温习这样 的情形,不由地微微一笑,说:“反正离也离了,我又重新结婚了,我希望你最 好能冷静冷静,好好地过自己的日子吧!” “我不管!”任月琴蛮横地说,“你能和我离婚,也就可以和那个婊子 离婚,反正我要和你复婚,你看着办好了。” 江松的好心情被这一通电话给砸了个粉碎,他铁青着脸,重重地按了关 机键,把手机往床上一丢,闷声不响地躺了下来。秦如兰低垂着眼帘,任月琴的 声音那么响亮,不管她愿不愿意,电话里的内容都清清楚楚地传进了她的耳朵。 她有些纳闷,女人都这么的想不开吗?男人都不要她了,她还追着赶着的死缠烂 打,一点自尊都没有。 假如将来有一天,江松也爱上了别人,要离开我,我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秦如兰在心里问自己,却怎么也想象不出答案。她沉沉地叹了口气,无奈地想: 至少,我会选择有尊严地离去,不管我内心深处是多么的悲伤! 秦如兰猛然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新婚的第一天,她竟然就演练起了分 别时的台词,多么的糟糕哇!